第二十四章 江夏白鹅(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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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又名鴚。大鴚为鸿,小鴚为雁,家鴚为鹅。春秋时有神箭手更羸,专射大雁;百姓难有更羸的箭术,鸿雁不能易得,于是舒雁成为替补。”
“古人爱鹅,良有已矣。”
“你们知道鹅字怎么写吗?”
王敬先伸出两个手指的长指甲,蘸酒在桌上乱涂乱画,写出来作一摊糊涂:
“鹅字写法有三种:?,鵞,鹅。”
“汉字象形拟声,鹅字以鸟为形,鹅鸣哦哦,我字为拟声。匈奴话把鹅叫做‘古丝’,直言鹅鸣,太过简单粗暴。驯雁为鹅的过程,大概开始时鹅的野性未脱,鸟在前跑,人在后追,故而?字里鸟字在前,我字在后。鹅性业已良驯,人立池塘上,俯观鹅游清波下,?字渐变为鵞字,我字上,鸟字下。古人饲养马牛羊猪狗鸡六畜,辅食五谷;江南鴚鹅多,人养鹅食鹅,大鹅的意蕴慢慢沉淀成饱嗝。鵞字始写作鹅字。?”
“我年少在会稽郡长大,家里有位族叔,一生爱鹅。儿时,陪叔叔在镜湖边买黄酒,乘兴到兰亭。流水归舟,乐固然乐;我那叔叔和堂哥,大本事没有,写字磕药是一把好手。叔叔写有《换鹅帖》,我堂兄写有《鹅群帖》,父子爱鹅,千古佳话。”
“会稽山阴,道士养有好鹅;我叔父一字千金,不惜手写《黄庭经》的长卷,以墨宝与道士换鹅。世人夸耀族叔的行书独绝,都不知我叔叔的笔力,正是来自于大雁、白鹅。飞鸟向来被称作‘灵翰’,族叔手挥五弦琴,仰观天上飞鸿,把云霞指作缥缃,鸟迹看成翰墨,何其浪漫!而那大鹅,白羽窈窕,傲顾盼;长颈绵曲,蹼掌行水——我叔叔参鹅入纸,悬手转腕,以白鹅神姿运笔:世人赞其行书,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公卿之家,人人学道,族叔也不免俗;为求长生,学道之人多服丹药,中毒者也不少。鹅肉有解毒功效,因而道士大多养鹅。医书《肘后备急方》记载,鹅肉性味甘,除五脏热邪;《养性延命录》说鹅‘与服丹石者相宜’。族叔和堂哥在会稽郡居住,与道士许迈采药石不远千里,叔叔服药,因此也靠养鹅解毒。?”
刘一白道:
“风雅如此,陈皮炸鹅下酒,也算快意。?”
王敬先撩起长衫,露出腰间佩剑,剑鞘嵌有七星玛瑙,显出满屋光彩夺目:
“我儿时曾亲见族叔的《兰亭序》原作,字体千变万化,行间二十个‘之’字各个态势不同——‘之’字与鹅形太过相仿。《兰亭序》‘之’字,或锋芒毕露,或蕴蓄含妍,或仰,或偃,无一不风神潇洒,气象纵横:
鹅之为物,游水中,昂锐目,举蹼分水,尤人之鹰扬江湖间;眠沙上,曲藏怀腋,爱惜羽毛,一像君子洁身自好,养晦韬光。
恨我虽着长衫,笔下文字却粗疏。
哈哈,男儿生逢乱世,当提三尺龙泉,掷笔按剑,横槊赋诗!他日等我得志,再回会稽兰亭,写甚《黄庭经》?应写秋风猎马、杀场峥嵘,以剑气入诗,唬唬那些酸溜文人和装蛋道士,问他们换鹅不换!”
刘裕酒酣耳热,闻言只笑这江湖郎中借酒癫狂:
“听你所言,你族叔和堂兄倒是风雅非常的高门子弟?兄弟谈吐不俗,一个鹅字能解出来三四种写法——虽然懂这些也没卵用。又何故摇铃行医,周游郡县?”
王敬先眼角莹莹,脱了腰间宝剑,横于膝前:
“我祖父是造过乱的2臣,到我这里,早在家谱里除名了。少年时寄人篱下,成人后不愿再随亲戚俯仰:我被族叔扶养长大,叔叔传了我几篇医书,怕我乱世里没手艺活命。叔叔已去世了,当家的堂哥看我不爽,我也容不了堂哥为人轻佻,日日装逼。如今一个人飘飘荡荡,倒是自由。
我叔父官拜右军将军,名讳里带个‘羲’字;因他名头大,一生爱鹅,故而在咱南朝,鹅另有别名“羲爱”
、“右军”
。同样是水里游院里养的家禽,对仗使然,鸭子号为“左军”
。不唯右军大鹅,左军鸭子也是由野鹜驯化而来,学名舒凫:
南朝景物,秋水长天,落霞与大鸭子齐飞——林泉之乐,用多漂亮的词藻也不过分,可是我叹一句‘卧槽,真他妈的漂亮’,又如何?就如我叔父《兰亭序》中二十个不同的之字,品性不同,人生贵适意耳。
写字与游荡可以适意,人间万事却难以事事适意。我是罪臣子孙,不可能有祖父和父亲的同僚推举我为官入宦;老辈人一个污点,甩出来我一辈子的贫寒。
我就艹他妈的大晋,可怜我王敬先智勇无双之士,身怀文韬武略,只能摇铃行医、走街串巷讨生活!往日的亲戚见我潦倒,人人唾我骂我:‘还不是自己不努力?’
努力,我他妈努力他妈!”
店家兄弟二人,王仲德忙着收拾这四五桌的杯盘狼藉,王元德在门口青石上沉默摩挲着一把剔骨短刀。刘一白叹息之间,有三四个官差,使囚车押解了一名青脸汉子经过。囚车驻马,官差们大喇喇闯进酒垆的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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