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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子不便,不能侍寝,近来你我便分房入睡。往往你在戌时将我哄睡了,再去书房看一会儿文书,独自睡在盖着兽皮的软榻上。
今日戌时,我换了寝衣,与你并头躺在拔步床上。小厮熄了灯烛,房中晦暗。
你云髻未拆,墨山似的髻上插一支累丝花鸟纹金簪,耳上坠着明月珰,配着妩媚凌厉的面孔,美得令人不敢抬眼。你斜靠在我身边,掌中摊着一卷兵书。
为报复你白日调戏我,我将月白平湖秋月蚕丝缎寝衣半褪,轻轻钻进你怀中,轻道:“寻筝……”
你随手将兵书放在铜扣暗格里,揽住我的腰:“困了?”
我像猫儿似的舔舐你的耳垂:“我要你抱着睡。”
你这才察觉出我的意思来,安抚似的吻一吻我:“大夫说了,眼下你我忌行房事。”
我低笑道:“我知道……”
言罢蹭一蹭你的身子,“我偏偏要你忍着,谁让你今儿握着我的脚不放。”
你美眸深邃,也不制住我勾引的动作,邪媚道:“妖精。”
我枕着你的臂弯,咬一咬你垂落的青丝:“今夜不许你走。”
你泄愤似的咬我耳垂,危险道:“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就别想下这床了。”
鸳鸯衾帐缓缓合起,帐内肌骨生暖,暗香流动,遮起一踏风月无边。
翌日,赋雪然来寻我说话时,你我正在冰封的水塘边拌嘴。
我将绣了一半儿的肚兜放在石桌上,肚兜上以五色丝线绣出喜鹊尝莲的花样。因腹中孩子的缘故,我时不时动气,做什么也不痛快。
你今日穿一件乌金织金线如意纹交领短袄,颈上一环红玛瑙四环金璎珞,照旧是紫红点唇,青丝垂落。你以鹿皮细细擦拭九亭连弩,模样一丝不苟。
我道:“成日家不是绣花就是弹琴,出也出不去,快要闷死了。都怨你。”
“我的祖宗,”
你为我紧一紧墨绿披风,失笑道,“这外头四处是乱雪,四处是流民,四处是兵乱,你怀着身孕,要往哪儿去?”
我烦闷道:“旁人的后宅都有夫侍争宠,闹不安生。偏偏你只有我,也不纳两个通房,我都找不到人斗法!都怨你。”
你抬眼看着我,觉得我真是疯了:“……?”
我口不择言道:“谁让你把邹小郎打出去的?都怨你!”
你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赞同道:“鹤郎说得对,都怨我。”
我起身,在扫净的石径上踱步,松烟、入墨连忙扶住我的手,我推开他们:“因我怀有身孕,出不去府,这究竟怨谁?都是你让我怀上的!都怨你。”
你轻笑着将双腿搭在亭廊上,饮酒道:“是是是,都怨我。”
我越动气,走过去,将你从亭廊上推到地上,又取下你的芙蓉云芝花胜(3),弃掷于地:“谁让你穿乌金的衣裳的?谁让你佩芙蓉花胜的?我看了难受!都怨你。”
你垂眸看一眼自己的乌金短袄,又看一眼地上的芙蓉花胜,无奈而笑:“鹤郎,好歹讲讲道理,难不成我穿衣裳佩花胜也是错?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我扶着腰肢坐下,冷声道:“就是错。都怨你。”
你配合地将乌金织金线如意纹交领短袄脱下,只剩里头的酡红夹袄:“都怨我。我脱下来了,鹤郎可否不动气了?”
恰在此时,贵儿小跑着前来禀报:“高媛、郎君,赋状元和赋公子来了。”
他口中的赋公子,自然是赋雪然。往日雪然来寻我说话,都是独自前来,不知什么缘故,今日他那状元姐姐也跟着来了。
你潇洒地将酒盏扔在石桌上,叹道:“终于有人来救我了!快,把两位贵客迎进来!”
这是我第一回见到寒门状元赋娉婷。她含笑立在雪然身边,时不时为他整理御寒的冬氅,俨然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赋娉婷考中状元,算是官运亨通,光耀门楣,本该满身富贵,可她并不曾严妆丽服,只穿着半不旧的浅藕色平绣长袄,深褐色褶裙,唯独袖口胸襟有些许刺绣,身侧又坠着银蝉压襟(4)。
尽管如此,赋娉婷仍旧气度闲雅,光华满身,仿佛一朵饱经风霜仍旧岿然不动的兰花。
你拱手道:“赋高媛。”
赋娉婷亦拱手还礼:“戚高媛安好。娉婷此来叨扰,乃是有一件礼赠给千户高媛,还请高媛笑纳。”
你们两个女人去前堂饮茶雅谈,我与赋雪然便去卧室闲话,互不干扰。
入墨启开菱方红木食盒儿,我亲自取了两块儿梅花糕递给赋雪然:“雪下这么大,你怎么还来了?”
雪然含笑道:“我想你了呀。”
我握紧他的手,由衷道:“我也想你。”
雪然那水蓝的袖口落上一痕墨迹,兴许是他写字时落下的。我心中万般羡慕。我的手只会抚琴、烹茶、调香、刺绣,即使偶尔写字,也只涉猎男德男诫与伤春悲秋的诗词。
雪然与我不同。他姐姐是状元,自小教他读史明理,关心时政。雪然胸中有丘壑,不比女子差。
他兴奋地摸了摸我的肚子,欢喜道:“这么几日不见,孩子又长大好多。”
我又喂给雪然一块儿绿豆酥:“你来听一听,它已经会动了。”
雪然小心翼翼地附耳来听,孩子却不甚配合,并不肯动。雪然有些失望道:“它可能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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