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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训月停了脚步,微微回头,耳垂刚好蹭过他的手背。隆冬里他的手也不冷,一刹那间却叫她陡然心摇,觉得异样。自小怕痒,谁稍稍凑近点说话她都要抖。长大了到底反应自然很多。仍然脸开始发烫。
宋昏在那时放了手:“大人,你忘了灯。”
他回身,把灯递给她。
裴训月不说话,接过来,转身却看见一道笔直的黑衣。抬眼,原来是展刃。
“公子,外面有个长者说要见你。”
他一板一眼说,说罢仔仔细细看了裴训月身后的宋昏一眼,眼里显然没什么善意。
宋昏却不恼,反而微微一笑。
裴训月提了灯匆匆到正厅时,才发现林斯致和许多司里的人都已齐聚,给一个中年男人端茶递水。她不记得曾见过此人,却听有人招呼道:“严大哥,喝茶。”
想来是严春生。
裴训月眉头一跳。从保定府到僧录司,怎么会有这么快?只怕当真跑死一两匹马也未可知。她心里不忍地去瞧严春生,只见那男子眉间的川字纹深深地拧着,靠近脖颈处的衣衫早已被汗湿透,面黄肌瘦,一望而知正在大病。
严春生是北坊颇负盛名的老仵作了。裴训月走过去,敬重道:“严老,请随我去验所看冬生。”
“好。”
严春生缓缓地起了身。裴训月这才就着灯看清那面色,衣衫口的哪里是汗,分明满面泪痕的一张脸。
一行人恻恻赶到了验所。林斯致和严春生共事过,已经暗暗告诉过死状,好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饶是如此,严春生跨进验所的大门——这间他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仍然两腿发软。
分尸。他听说阿冬是被分尸的。这个由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弟弟。那时候大梁甚至还没立国,是战乱年代。严家兄弟的父母病死在战争中。严春生刚满二十,就当起了一家之主,给弟弟换尿片喂米汤,一天天地苦苦拉扯大。
弟弟出息。擅铸造,工细笔。当监工,比他仵作的身份不知道高多少倍。他亲自把弟弟推荐来北坊。谁料不过几个月,却是碎肉一堆,全尸难存。
“阿弟——”
一声凄厉低喊,严春生无力地跪下,“哥哥来了……”
豆大泪珠滚滚而下,随着那覆着尸块的白布被掀开,众人都偏过头,不忍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死一般寂静。
“大人——”
裴训月忽听得严春生僵硬的声音传来。
“这不是我弟弟。”
他说。
“哪…哪一部分不是你弟弟?”
“头。”
严春生指了指那颗被砍下的俊俏头颅,摇头:“我不认识此人。”
众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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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阿弟脚边没有青色胎记,更加没有被去势阉割。”
严春生又仔细验视完尸体的下半身。
“那你弟弟究竟是不是在去年十二月被推荐来当监工?有一张盖了工部官印的文书?”
林斯致急忙问。
“是,我弟弟原先在河北行省下辖监司做事。我把他推荐给当时的北坊知府朱广弦。去年十二月,他携了文书,从老家来京赴任。那时候我在养病,所以没陪他一起来。”
严春生颤声。
众人听完,无不悚然。谁能想到这与他们共事数日、勤勉正派的男子,竟然是个假冒货。
而那真正的严冬生,又在哪呢?
裴训月盯着那颗阴森的人头,心里一阵恶寒。
“严老,今晚请先在僧录司住下,我去叫大夫来照料你身体。你阿弟的这桩案子,本司一定给个交待。”
裴训月看着已快支撑不住的严春生,命人把他速速扶回司里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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