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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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秦听出禹明平静嗓音下翻涌的痛苦和苦涩,心疼的感觉瞬间盖过了好奇和赌气的情绪,如果揭开心结会让禹明如此难过,她宁肯不往下听。
她打断他说:“禹明。”
禹明固执地往下说:“这人是独生子,虽然他的父亲和母亲工作都很忙,很少整天在家陪他,可这个男孩还是生活得很幸福,也许正因为过得太幸福,惯出了他一身臭毛病。当时他父亲的公司正筹备上市,母亲也在申报课题来争取医院升职的机会,男孩发现父母没多少时间监管他,开始学着放纵自己,在邻校几个狐朋狗友的影响下,他逃学、打架、整晚在网吧打游戏,没多久母亲知道了儿子的变化,万分焦急,虽然她工作很忙,还是想方设法将重心放到儿子身上,白天接儿子放学,晚上修正他写的功课,有几次因为男孩逃课,还关过儿子禁闭——
“心一旦野了,很难再收回来,在男孩当时的世界里,‘玩’可比学习有意思多了,但因为母亲的拦阻,他就像被捆住了手脚,行动上受到太多限制,而且因为母亲的责罚,母子间的矛盾一次又一次升级,以至于有段时间,男孩听到妈妈的声音就觉得反感。”
禹明的声音越哑涩,舒秦口中一阵发苦。
“相比之下,他的父亲比母亲温和多了,父亲本来工作就忙,最近更是经常出差,也曾到学校沟通过儿子的问题,但父亲表现得很有耐心,与儿子沟通的时候,也不会像母亲那么激烈。在男孩的心里,父亲的形象很高大,电视和网络上,到处可以看到父亲的创业史,他知道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视父亲为偶像。
“后来有人说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男孩嗤之以鼻,因为父亲对母亲一如既往的尊重温柔,只要父亲有时间,都会在家里陪伴母亲,直到提出离婚,父亲都没有表现出异样,夜里男孩听到过好几次母亲和父亲的争吵,他们吵得很激烈,父亲矢口否认外遇,母亲却说她曾经见到父亲跟一位女中学老师约会。
“因为母亲越来越情绪化,后来父亲干脆住到公司里,男孩感觉到了母亲的痛苦,比以前有所收敛。也曾偷偷跟踪过父亲,可是不管去多少次,都没能看到父亲身边有其他女人。男孩开始相信父亲说的‘性格不合’的说法了,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揣测,夫妻关系才会坏到这个地步,就像母亲管教他时一样,有的时候严厉得不近人情。
“父亲跟母亲分居了三个月,因为母亲不同意离婚,父亲正式请律师出面拟协议,母亲一方面忙着工作和照顾儿子,一方面因为相信自己的直觉,依然执着地找寻父亲出轨的证据,后来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最终赢得离婚的判决结果,当天晚上母亲情绪崩溃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儿子最终判给了她。”
禹明喉咙卡住了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舒秦完全沉浸在这段往事中,唯恐打断他,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一片静默中,桌上的老旧时钟滴答滴答,但它是机械的,不足以影响到禹明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禹明再次开口:“整个离婚过程中,母亲没有在男孩面前提过一句父亲的过错。男孩心疼母亲,但不知道该不该恨父亲,假如父亲并没有背叛母亲,仅仅因为性格不合向母亲提出离婚,父亲是否该得到道义上的谴责。离婚后母亲和儿子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母亲度过了最煎熬的一段日子,慢慢振作起来,她懂得调整情绪,工作再忙也会细心照顾儿子的生活,母子俩的生活表面上没有改变,但因为男孩学校里经常接触到原来那帮哥们,没多久就故态复萌,这一次,因为临近中考,母亲对他比以前更严苛。
“男孩渐渐觉得母亲生活的重心只有两点:医院的工作和他的学习,而且因为母亲性格多少有点变化,家里的氛围变得死气沉沉的,如果再因为学习的问题挨几句母亲的骂,待在家里活像待在监狱。自从离了婚,母亲很少笑,男孩想念以前爱笑的母亲,想念以前一家人的生活,有时候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发疯了,宁愿跑到外面去玩或者去好哥们家里打游戏,也不愿在家里对着母亲。
“好不容易过了中考,男孩勉强考上了普通高中,自以为可以交差了,暑假里变本加厉地玩,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男孩忍不住会想,当年母亲晚上回到家,一个人待在家里时,是怎样一种孤独的心境。
“母亲不但性格越来越沉郁,行为也越来越怪,她给儿子买衣服、买鞋,一年四季,从薄到厚,一次性买了好几年的量,有一次快开学了,男孩到朋友家玩,因为玩游戏,忘了晚上有老师到家里补习的事,等他回到家,补习老师早走了,母亲不知什么原因当天情绪特别差,当场就打了男孩一个耳光——”
禹明缓缓低下头去,那是母亲第一次打他,当时他已经比母亲高半个头,直挺挺地挨了这个耳光,他永远记得半边脸又麻又痛的滋味,耳朵嗡嗡作响近乎失聪,当时只觉得母亲下手太重,现在却只恨母亲当时下手太轻。
他吞下嗓间的咸涩,继续说:“母亲对男孩说:如果连她都不在了,以后谁来管他。男孩觉得母亲不可理喻,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因为这一次矛盾,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又变僵了,就在开学前,母亲突然跟男孩说下个月要出差,要提前给男孩过生日,男孩因为还记恨那个耳光,不但没把这件事当回事,晚上还跟同学出去打游戏,因为就要开始高中生活了,母亲管起他来只会比以前更严,他玩得很疯,整晚都没接母亲的电话,手机后来没电了,他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禹明说到这里,像是触动了最难过的部分,突然推开舒秦,快步走到一边,舒秦听出他声音发颤,厚厚的结痂被揭开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眼前,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她发着抖问自己,自己和他是否都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她无比难受,脚步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钉住了,只能留在原地望着他,
禹明过了片刻才继续说:“回到家里,男孩发现餐桌上摆着个生日蛋糕,摆了一晚上,奶油都快化了,母亲没在家,因为——”
舒秦胆战心惊地听着,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禹明身后抱住他,没多久,她忽然觉得手背低落了什么东西,湿湿的,心里一震,慌忙抬头。
禹明站在那,明明已经极力克制,忍了又忍,脊背仍然被人痛击了一下,慢慢蹲下身,无声痛哭起来:“她乳腺肿块病理切片结果出来了,进展比预期还要快,她想在住院之前给儿子过生日,等了儿子一个晚上,可她儿子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她。”
第81章
舒秦泪盈于睫。
哪怕时隔多年,禹明的自责和懊悔仍如此强烈,她急于同担他的痛苦,可除了从后面紧紧拥住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安慰办法,到了这种时刻,言语显得何其苍白无力,所谓的“切肤之痛”
,当然只有身当其境的人才能体会。
禹明从未向人倾诉过,情感的宣泄口一旦打开,整个人都深陷其中无力走出。
舒秦默默地陪伴他,时间流水般静悄悄流淌,才过来十几分钟,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积压了许久的愧悔终于宣泄出来,再开口禹明声音依然嘶哑,但情绪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失控。
“我妈因为父亲的事,一整年都没留意身体的变化,医院里每年都有职工体检,但她当时忙于打离婚官司错过了检查,等到发现有乳腺肿块时,早就耽误了最佳治疗期,三阴性抗体乳腺癌,病理类型特殊,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案,我妈虽然不肯接受事实,但知道这种癌症类型进展会非常快,住院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他被哀恸和悔恨所压垮,起身坐到床边,捧着头,手指插入头发中。
因为太刻骨铭心,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当他气喘吁吁跑到病房,一眼就看见母亲躺在病床上,小时候他经常去医院找母亲,印象中每回都是母亲穿着白大褂给病人做治疗,而这回,是她自己躺在床上。
查房的主任跟母亲说了很多,专业的东西他听不太懂,但是他听懂了一件事:妈妈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母亲床前,心里很慌,很害怕,想起昨晚母亲徒劳的等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混蛋。
“我妈怕我难过什么都没说,只说她接下来要积极配合治疗,而我这么大了,在她住院期间,我得学会照顾自己了。我说好,我说我以后都听您的话,只要您能好起来。
“我妈笑了,可是笑过以后,她又开始哭,我妈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流眼泪,离婚都没在我面前情绪失控过,这次她抱着我哭了很久,我也哭了,我在心里祈祷,我妈是个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能不能别这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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