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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不是谈正事的地方,傅家院门打开,大吴氏、卢氏和韩氏在仆从的簇拥中迎了出来,小厮们搬运板车上的货物,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傅四老爷拉着傅云章匆匆叮嘱几句,约好闲时再详谈,才放他离开。
这一边傅月在傅云英和傅桂的安抚下终于不哭了,姐妹几个下车,向长辈见礼。
卢氏看到傅月眼圈红,以为她刚刚归家才会如此,没有往心里去,摸摸她的头,笑向韩氏和傅三婶道:&1dquo;怎么觉得她们几个好像长高了点。”
说说笑笑一阵,相携回屋,堂屋摆了一张黑漆雕花榆木八仙桌,鸡鸭鱼肉、精细果菜摆了满满一大桌,盛桂花藕片、酱板鸭、松花蛋、孔明菜、炒花生米的凉盘实在放不下,干脆码着放,摞了好几层。
今天阖家团圆,一大家子不必分开,同桌吃饭。
饭桌上傅四老爷说傅云英在武昌府的时候着凉伤了嗓子,要好好将养,半个月内不能高声说话。卢氏和傅三婶大吃一惊,嘘寒问暖一阵,叮嘱丫鬟去灶房煮冰糖雪梨羹给她润嗓子。
往常总喜欢挑三拣四的傅云泰和傅云启一个劲儿埋头扒饭,大吴氏心疼坏了,一心给两个孙子夹菜吃,埋怨说武昌府不如家里好,孙子都饿瘦了。
卢氏环顾左右,眼神从女儿和两个侄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儿子身上,眉头轻蹙。她固然溺爱儿子,其实也晓得儿子无法无天,启哥是娇气不明理,那泰哥完全是任性骄纵,也就家里人肯忍让他,怎么去了一趟武昌府,回来之后儿子就跟转了性子一样?
她暂且不动声色,招呼众人吃饭。
散席后傅四老爷送大吴氏回房,细说这些天路上的事。傅月、傅桂推说累了,回屋换衣裳。卢氏眼珠一转,先去前院料理事务,傅四老爷带回来的东西要一样样分类登账,她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理清头绪。回到院子里,坐在廊下打盹的婆子听到脚步声,惊醒过来,擦擦口水,朝她直摇手,傅四老爷旅途劳顿,从大吴氏那边回来之后就睡下了,还没起。
卢氏想了想,&1dquo;请大姐过来,我有话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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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英回到丹映山馆,现枣树上红英缤纷,枣子熟透了,散出一种甜腻微腐的香气,引得鸟雀时不时飞来啄食。
韩氏节俭,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全都舍不得浪费,抄起竖在门边的一根长竹竿轰赶偷食的鸟雀,竹竿上头系了红布条,晃动间刺啦响。她吓走一群又圆又肥的麻雀,回头朝傅云英笑道:&1dquo;今年是头一年,前几天丫头要摘枣子,我不许她们摘,想着等你回来一起打枣子吃。”
傅云英笑了笑,做了个手势。
韩氏想起她现在不能说话,皱眉道:&1dquo;是不是夜里贪凉踢被子了?嗓子疼不疼?”走到女儿身前,手指轻点她的前额,&1dquo;生病难受吧?以后当心点。对了,我记得有个偏方,专门治喉咙痛的&he11ip;&he11ip;”
她叫来丫鬟,回屋从箱子里摸出几个大钱,让她们去西大街买些茅草回来。
好在这时灶房把炖好的冰糖雪梨羹送了过来,傅云英眼神示意韩氏不用忙活了。茅草汤什么的,她真的喝不下。以前在甘州没钱抓药,韩氏到处打听偏方,然后自己去山里挖草药煮给她喝,亏得她能辨识一般常见的药草,看到不认识的药偷偷倒掉,不然早就吃出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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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章在准备北上赴试的事,傅云英又病了,从武昌府回家之后,她按着郎中的嘱咐,每天待在家中和傅云启兄弟俩一起上学,不再踏足琳琅山房。傅云章忙里偷闲,偶尔会派莲壳过来收走她的功课,批改过后再让莲壳送过来。
莲壳说傅云章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从知县老爷到地方乡绅都抢着为他践行,送金送银送宅院送田地送仆人,还有送小妾娈童的。
族中乡老破口大骂送花娘给傅云章的富商,但转天自己也从家中挑了一个面庞妩媚的丫鬟送到傅家大宅。其他人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傅家大院莺歌燕舞,挤满各家送来服侍二少爷起居的&1dquo;丫头”。
傅云章婉言谢绝众人的好意,丫头们全部送还各家。那些丫头跟死了老娘一样哭天抹泪,硬是不肯走,一窝蜂冲到傅云章跟前,拉住他不放,把他的衣裳扯得松松垮垮,儒巾、网巾也扯散了。女人起疯来可不管他是举人还是白身。
莲壳不屑道:&1dquo;路上风餐露宿,带什么丫头呀!我们少爷有时候高兴起来说不定就在哪座荒山野庙对付一宿,带一个娇滴滴的丫头,是她伺候少爷,还是少爷伺候她!”
傅云英忍俊不禁,不是为莲壳讥讽丫头的话,而是想着向来从容不迫、做什么好像都游刃有余的傅云章被一群娇美丫头堵在垂花门前的景象就忍不住想笑。
不觉间半个多月过去,她渐渐能开口说话。
期间傅四老爷一次次往她院子里送吃的穿的,卢氏也送了不少头面饰给她,以前卢氏对她好大半是为了博一个慈爱名声和讨傅四老爷高兴,现在卢氏看她的目光完全是真心实意的喜爱。
卢氏再如何嫌弃傅月愚笨,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女儿口中得知那晚的惊险,岂能不心疼?侄女危急关头能够挺身而出给女儿挡灾,她要是还把侄女当外人,不必傅四老爷开口骂她,她自己也要羞煞。
大吴氏诸事不管,什么都顺着傅四老爷,家中主事的儿子、儿媳全站在傅云英这边,她不好再明着唱反调,虽然背地里仍然嘀咕,但至少不会当面说傅云英的不是。
这些都在傅云英的意料之中。让她意外的是,连十哥傅云泰都开始对她又敬又怕。
傅云泰是傅四老爷膝下唯一的儿子,大吴氏、卢氏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珍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冷不得热不得,比养女孩还精细。傅云泰平时很喜欢欺负傅月和傅桂,傅月脾气好,总让着他,傅桂底气不足,不敢和他争辩,就连傅云启也尽量避免和傅云泰起冲突。
傅云英和傅云泰来往不多,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惧怕自己。这天外面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她坐在窗前为傅四老爷的友人绘制图志,让丫鬟把傅云启叫来,向他打听其中缘由。
傅云启那晚吓唬她时随口说了一句船上有强盗,过后一语成谶,傅家人嘴上没说,私底下悄悄议论,桂姐说启哥是乌鸦嘴,还真是说对了!
下人们之间的私语传到傅云启耳朵里,他好不委屈,想来想去,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无辜,自愿每天到丹映山馆照顾傅云英,帮她拿东递西打下手,态度良好,做小伏低,全身上下连头丝都透出一股乖顺劲儿。
傅云英正好需要一个会读书写字的助手帮忙,丫鬟里没有认字的,傅云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姿态放得极低,既不吵也不闹,就是太啰嗦了点,勉强还算得用,便没赶他走,每天支使他干这干那,他倒是说到做到,每一件差事都认真完成,没有敷衍了事。
&1dquo;泰哥当然怕你了!”
傅云启刚刚趴在长廊地上画草图,听丫头说傅云英找她,洗净手,趿拉着蒲鞋啪嗒啪嗒跑进房,听傅云英为傅云泰态度大变的事疑惑,悄悄翻了个白眼,小声说,&1dquo;泰哥平生就拿三种人没办法,不要脸的,不要命的和钟大郎那样的,你占了头两样,他哪能不怕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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