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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势鼎盛一时,中宫所受之荣宠前代未有,大获全胜的王皇后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情状,而是忙着打点东宫诸事,元狩帝心疼她身怀有孕,并不许她太过辛苦,命女官太监们多加留意,但王皇后如何肯将此事交给别人?衣食住行,无不一一过问,尤其是随太子迁入东宫的内侍、宫女,都一一又筛查过一次,更是亲自敲打震慑了一次。
这些双林都是听薛早福和李君说的,他们也会跟随太子过去,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洋溢着憧憬和骄傲,薛早福还十分细心地留了些脸盆什么的给双林:“东宫那边一应用具都是新配的,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了,留给你洗脚也成。”
又叮嘱他:“我们走后若是安排新人进来和你住,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叫人去告诉我,我来给你出气。”
双林心里十分感动,他这些日子和他们住在一起,说话少,却被他们看着自己年纪小而分外照顾,不是不感激这份情谊的,只是如今他人微力小,也回报不了他们什么,只有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罢了。
薛早福和李君搬走后,他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新人调入,听说他们这一批新人基本都分完了,宫里暂不进人了,双林能一个人住一间房,心里也是十分满足的,至少不必太遮掩着自己,每日的瑜伽也可以放松地施展,关上门便是一个人的天地了。
而太子虽然迁去东宫,但每日依然会来坤和宫看王皇后和楚煦,薛早福经常跟着他过来,看太子在屋里一时半会出不来,就会主动去原来的院子找双林聊天,双林才知道李君如今都是在太子书房里头伺候,薛早福有些感慨道:“当时只以为他遭了大罪,如今看来才真是因祸得福呢,书房那可是真正心腹人儿才敢用的,我虽然如今每天和太子跟进跟出的,其实不过是看我伶俐罢了,真正要入了太子的心,让他放心用,那还得慢慢看呢。”
双林对这种上赶着做奴才还要做到最好的心态有些不能适应,只好笑着安慰他:“真金不怕火炼,薛哥哥待太子殿下忠心赤胆,太子自然会看到。”
薛早福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受那些大儒教养着,不喜欢亲近内侍,真正信重的都是那些伴读,比如顾家公子,还有几家……唉……”
双林看薛早福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想了下自己前世对宦官的观感,心里暗叹正常人哪里会喜欢亲近宦官呢……更何况都是下奴,太子虽然年幼,却也不是容易受人摆布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拿了碟玫瑰枣糕道:“吃碟枣糕么?这是今儿上头赏下来的,还没动过,才热过。”
薛早福哪里还看得上这点子糕,只是笑道:“你吃,你还小呢,多吃点儿,我们那边什么都有,殿下也从来不在吃食上苛待我们,时常自己吃不了的都赏了我们了。”
一边又打量他上下:“好像真的长高了些,脸上也白胖些了,不像从前瘦巴巴的眼睛都抠下去了。”
一边又教他:“身子一定要注意,该吃吃该睡睡,有人生了病可千万别接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如果是小伤风感冒,一定得掩饰好了,千万别到贵人面前招眼,你伺候的是小主子,一旦被发现,若是主子仁慈,只让你在院子里养病都还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下了眼药,被挪到北安门那边的安乐堂去,去那里可就没什么安乐好说了,那边都是生病的人扎堆的,又是冷衣冷枕的,小病过去,反倒要变成大病,多少人小病进去,结果最后去净乐堂一把火烧了的,唉……幸好我从前底子好,进宫来还没生过病。”
双林听他这老成持重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的话语,忍不住笑了下,他确实这段时间胖了不少,加上勤练瑜伽,身子变得好多了,在这地方,病不得他是知道的,不过看薛早福一个小学生罢了,也知道这些东西,不由不有些感慨唏嘘。
老话说得好,不要说自己幸好没生病,说这话的经常就要现打嘴,没多久薛早福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话还要回到太子身上,那日太子傍晚来坤和宫问安,王皇后身子不适,没让太子进门,只让他回东宫。太子却不知为何也不回去,径直跪在了前殿檐下,正好是薛早福跟着他的,太子跪下了,他能不跪么?虽然已开了春,仍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身上倒是貂皮大毛穿着的,坤和宫侍卫也断不敢让殿下在冰冷青砖上跪着,早拿了蒲团来,他们这些跟着的内侍们却不过是一套棉袄跪在青砖地板上,哪里顶得住,太子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后也未见他。
双林知道这事,是因为那日他正和三皇子都在皇后寝宫内,皇后正拿了刻了字的骨牌一个字一个字耐心教着三皇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剪云来禀太子求见。和平日里立刻便叫进不同,王皇后眉尖微动,只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睡下了,请太子回东宫去吧。”
结果过了一会儿剪云来禀道太子跪在了檐下,王皇后眉心蹙了起来,微微有些恼地扔了手里的骨牌,却又很快平息了气息,淡淡道:“让他跪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糟践我拼了命给他调养好的身子。”
过了一个时辰后,想是到底心疼太子,王皇后虽然一直在教楚煦,却有些神思不属地问:“还在么?”
剪云慌忙出去,顷刻便回来道:“还在跪着,侍卫们拿了蒲团给他垫着,只是脸上有些白,想是风吹着了。”
王皇后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都是前世的冤孽,叫他进来吧,前边先让人替他揉揉膝盖活血。”
一边叫人拿点心来给三皇子用。
不多时楚昭进来,进了门便又直接跪下,垂眸低头,一言不发。楚煦一旁好奇地看着哥哥,双林连忙用筷子夹了只玫瑰搽穰卷儿引他吃,楚煦果然被那热腾腾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楚昭。
只看上头王皇后面如寒霜:“你当年早产,身子骨一向不好,我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如今为了个伴读,倒是要将你亲娘这些年一番心血都白白糟蹋了?”
她意有所指,似乎是说身子,似乎又是再说别的,楚昭雪白一张脸上眼睛黑漆漆的:“母后,雪石和别人不同,自幼伴在儿身边一同识字读书,情分和别人不同。他这般年幼,顾家的事他也不懂,如今牵连下狱问罪,何其无辜!您现在身怀有孕,父皇十分看重您,若是给父皇说说情,他年纪小又无辜,父皇一定会答应您的。”
王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说别的,只是起身亲手扶起楚昭,眉心轻蹙:“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和你父皇一样……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我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是在一个极险的位子上,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我跟着你父皇这么多年,一直深得他心,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越过他心里的那根线。你父皇他……自幼诸事不能自主,谨慎忍耐多年,登基后便分外在意,不喜人掣肘干涉于他。顾相这次被问罪,绝不冤枉,这是三司定的罪议的刑,国法在前,我为后宫之主,妄动一步,便是授人以柄。如今东宫局面,不是轻易得来。昭儿,我知你和顾雪石一同长大,情谊甚笃,只是这次命该如此,我能做的,只是知会大理寺刑责司那边,小心施刑,多加看护,待到进宫后,将他安置在东宫内,仍让他伺候你,到时候你再怎么照应他,也都由你了,后宫事务我能主持无人敢置喙,前朝,我却是万万不能了。”
楚昭眼圈忽然红了,嘴唇微微颤抖了下:“他一贯心高气傲自负才情……若是受了那奇耻大辱,只怕不肯苟活……”
第12章堕落尘埃
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一旁正伺候楚煦吃点心的双林道:“你看那孩子,比你还小几岁,就已入宫来伺候人,他又有甚么选择了?顾雪石生在宰执之家,锦衣玉食这些年,自然也要承受大厦倾覆之时的命运。他如今尚有你我照拂性命,将来应当不致太难过。自你会说话起,我就时时给你说史书上的故事,你当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是一着不慎,将来满盘皆输的时候,却不知有谁能照应我们?”
王皇后说到后头,语调已转为凄然。从她嫁给元狩帝开始,就没有一日不在小心计算揣测,如今儿子年纪尚幼,却也要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她想到不是不心软的,然而她却不能不硬起心肠来拒绝儿子,让难得开口求自己一次的儿子,残酷地明白这花团锦簇背后的刀光剑影。她顿了下,又反问了楚昭一句:“你父皇难道不知道你与他感情深厚?他为什么还是许了刑部的折子?你应该也去见过你父皇吧?你父皇没见你是不是?这个时候,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我——包括你父皇,昭儿,你明白吗?你父皇登基以来,我从未为了前朝之事出过一言,从未为了自己娘家求过一次好处,你想清楚,你确定是要让为娘的,第一次行此干政之事吗?”
楚昭苍白着一张脸,双眼只是在双林面上扫过一眼,又望向了王皇后,大抵他也知道无望了,若是救这个人的代价是让王皇后失宠于皇帝。双林看他仿佛大受打击一般整个人都抑郁着,心里也暗自掂量了一下,设身处地,自己若是在皇后的处境,大概也不会伸手,因为她们的荣宠,都不过寄于一人之身,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难测君心的一次试探,这个险,谁都不敢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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