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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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你的,骗你的!快放我下来!”
南北使劲捶他后背,叫唤不停,从他背上硬往下滑。
章望生气喘呼呼把她搁下,她呸呸呸几下吐完,伸了伸舌头:“我吃的刺儿菜!”
章望生问:“刺儿菜怎么是红的?”
“它开的花呀!我吃的花!”
“刺儿菜怎么能吃花呢?”
章望生觉得她可真皮,不过,他是真不晓得刺儿菜的花吃到嘴里会有红红的汁,“你干嘛吓我?”
他头上都淌汗了。
南北也不知道,她说:“戏班的程师傅快死的时候就吐红血,吐了好多,吐完就死了,我学他玩儿想吓唬吓唬你,看你害怕不,你真的害怕呀!”
死这个事,对于十三岁的章望生来说是敏感的,他白净的脸被晒红了,红一阵,白一阵,像桃花套着李花。他不爱听人说死,但他没办法跟南北发脾气,她小孩子,不懂那是什么,当成好玩儿的事。
他又疑心怎么小孩子不怕死这个事儿,他怕得很,也晓得人死前要遭罪的,人不人,鬼不鬼,真是太难受了。
“你在戏班学会唱戏了吗?唱的什么?”
章望生看她好好的,接着挖马齿苋。
南北有点卖弄的意思,立马摆正身形:“我会唱,可这儿没简版也没鼓,我怎么敲鼓,怎么打简版!”
章望生逗她:“没事儿,你就唱一段我听听。”
南北想了想,清清嗓子,先模仿敲鼓的声音噔噔噔拐了几个弯,这才起唱:
“这唱的是,山照青松松照山,山一山里边都藏洞,洞里边藏古仙,人要是想见洞能相见呐,这个人想见仙,这都万万难,”
她一口小白牙,落到“难”
字上,弯弯的眉毛皱得跟大人似的,看笑了章望生,南北忽然变成个很夸张的表情,“白煞在这修炼八百载,贪恋喽,贪恋红尘配许仙。”
章望生在心里重复这句“贪恋红尘”
,觉得唱词很美:“你知道这唱的什么吗?”
南北说:“我唱的是白蛇青蛇,还有许仙,你没听过吗?”
章望生当然听过这个故事,南北掰着手指头:“白蛇修了八百年才遇见许仙,我修六岁就遇见二哥嫂子还有三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望生直笑,不晓得小孩子脑子是怎么运作的。
“你还会唱什么?”
南北摇摇荡荡的:“我嗓子干,不想唱了,想喝水。”
章望生听她吵着渴,把水壶拧开,南北抱着就喝,喝的一脖子一前襟都是。她见衣裳湿了,连忙用手去蹭。凤芝把自己的旧衣裳改小,给她做了小褂小裤。南北像是个要饭的,身上脏死了,又臭不拉几的,一头虱子,凤芝给她逮得脖子酸,在院子里烧了热水,整整洗了三遍,才把人给洗出个原模原样来,南北不黑的,白白的脸,红红的小嘴,就是头毛稀疏,不晓得长大能不能茂密起来。
她喝完水,又吵着累,章望生叫她坐树下头等,南北总踅摸着吃点儿什么,她饿的快,一双眼滴溜溜乱转,瞧见树上有个鸟窝,把鞋一脱,她也不爱穿鞋,几下上去了。
章望生见她上树,昂头说:“你可别摔下来,小心点儿。”
南北得意洋洋:“我早就会爬树了,才摔不着呢!”
鸟窝里有鸟蛋,大鸟不在,南北抓了一个朝边上一磕,仰脖子吸溜进去,连磕了三个,才想起来底下还有个章望生,她舔舔小嘴,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个鸟蛋拿手里,下树给了章望生。
“这个给你吃,可好吃了。”
章望生瞧见她嘴角还挂着蛋液残迹,一阵反胃:“你吃生的了?”
南北点点头:“好吃的,你吃吧。”
章望生做不到,他想起一只翠鸟,那样鲜艳,那样美丽,那时候人们都饿的发晕,看什么都想吃,要饿死了,整个世界光秃秃的,土色的脸,沙尘,灰灰的补丁,只有停在芦苇上的翠鸟不一样。翠鸟是那样难捉,人也把它捉到了,所有的活物,都被人们捉到了嘴里。
“以后别吃生的了,想吃拿回家让嫂子煮熟,”
章望生说到这儿,又换了个意思,“家里有吃的,咱们能蒸野菜,别掏鸟蛋了。”
南北掏鸟蛋从没被说过,她怪不服气的:“我就掏鸟蛋吃,我饿。”
章望生没法再说什么,人一饿,为了吃的那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田里传来鸟的叫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西边,含住山头,便有了点清凉的感觉。
见他不吃,南北毫不客气把最后一个鸟蛋磕进了嘴里,章望生怀疑她吃的一嘴腥,给她水壶让漱口。她来家里后,二哥教她刷牙,月槐树公社没几个刷牙的,但章家人刷牙,第一次南北以为牙粉能吃,抓一把就往嘴里摁,凤芝都拦不迭:“哎,哎,这个不能吃。”
“我不想漱口。”
南北不愿意接水壶。
章望生可有耐心了:“要讲卫生,小心你的牙被虫咬个洞。”
南北扒拉开嘴,说话漏气:“哪有虫,没有虫!”
章望生瞧过去,她口水黏糊糊淌出来了,小白牙上零星散着黑斑,一看就有问题,得刷一段时间才能好了。
这牙刷到生产队收小麦,就干净了许多。布谷鸟天天来,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割麦打场,趁着响晴的天,抢收呐。生产队的两头牛可给累坏了,一天到晚拉着石磙子在场里转圈,南北跟小孩子儿们都想坐石磙,也不嫌热,人家光着屁股满地跑,南北也想,可章望生交代她,她是小姑娘,不能光屁股,来章家后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南北时不时要叹口气,凤芝笑她,一口长气拉的比她岁数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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