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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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真的是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一后冬她都没有从炕上起来。直到第二年换季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她才从崖口上颤颤地走下来。等在皂角树下准备往地里去的人们看着走下来的月儿,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下来的人还是月儿吗?原来那个白白粉粉俊俏迷人的月儿咋就变成这副模样:脸失血残白的像一张粉联纸,没有一点点红润的颜色,连嘴唇都是灰白灰白的;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再没有了那两池春波荡漾清澈无比的湖水;柔顺的际里也有了几根显眼的白丝;身上更是瘦骨嶙峋地没了往日光彩照人的神韵。
短短的一个冬天,在月儿身上竟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好像她熬过的不是一个冬天,而是十个寒冷萧杀的冬天。真的,月儿一下衰老了许多,她憔悴的容貌和恍惚的神态和她三十岁的实际年龄显得很不般配。女人三十一朵花,现在她正应该是花期正旺正艳正熠熠生辉大放光彩的时候呀,可是她为什么却像是要枯萎了一样?
月儿的变化让吴根才和郭安屯也感到吃惊,一个那么美妙好看的女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这样,真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他俩也和众人一样,愣愣地盯住月儿看。
“哎呀,月儿你咋变成这个样子了?”
人群里的巧红第一个叫出声来,现在的巧红也是大大的变了模样,变的丑的不能看了。巧红怀上孩子了,肚子挺的老高老高,像是一个将军,雪蛋儿一样白嫩的脸上涂了锅底黑似的起了一片麻麻点点的妊娠斑,脚肿的像蛤蟆脊背一样从鞋里翻涌出来。月儿刚病下的时候,巧红上崖口看过两次,后来自己有了身孕,行走不方便,就再没上去。
看着蠢笨的巧红,月儿嘴角上扯起一丝淡幽幽的微笑,没有说话,就把脸低垂下去,她现皂角树下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的脸看,她脸皮薄的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注视。
“好了好了。都往地里走吧。”
吴根才喊一声,社员们开始背起锄头往河滩地里走。现在刚开春,地里的大宗活就是个锄麦,除了锄麦别的农活暂时还没有。
吴根才站在皂角树下没动,他真的没想到这一后冬月儿竟会憔悴成这样,他原以为月儿在水磨房受了郭安屯的惊吓,羞的没脸从崖口上下来,歇上几天就没事咧。谁知她竟真的害了病,害了一场大病,月儿毕竟给过他那么多美好的夜晚,他心疼了。他不忍心让大病初愈的月儿再经受过重的劳累。不管她是地主的女儿,还是地主儿子的媳妇,从人道主义出也应该给她一些照顾。吴根才把扛起锄头的月儿和笨熊一样的巧红一起叫住,大肚子巧红和瘦弱的月儿一样也需要队里的照顾。他说:“月儿你和巧红就不用到河滩锄地去了,我给你俩另派个活。”
他把两个女人引到旁边的库房,把保管员郭满屯也叫过来说:“你在库房里找点零碎活让她们俩个干。”
郭满屯背着锄本来也是要到地里去锄麦的,他眨吧着眼,使劲想想,也想不出库房现在有什么可让她们干的零碎活,就回吴根才的话,说:“队长,库房现在没她们可干的活儿呀。”
“死脑筋,把麻袋翻腾出来在场上晒晒不是活?就是这,让她俩在场上晒几天麻袋,回头再说干别的。”
吴根才说完这话,笑着朝月儿脸上看看,背起锄走了。月儿惨白的脸上就露出一片感激。在郭满屯拿钥匙开库房门的时候,巧红挪动着笨笨的身体,把嘴对到月儿耳朵跟前嘻嘻笑着说:“今天我可是沾的你的光。”
月儿朝巧红满是褐斑的脸上狠狠窝看一眼,跟着保管员进了库房。
郭满屯是个老实人,和他的弟弟郭安屯大不一样,简直就不像是一对亲兄弟。郭满屯把队里的一根针一条线都当一回事,把啥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从不乱扔乱撂一样东西。
库房里的麻袋捆的整整齐齐,码摞在高处,根本受不了潮。郭满屯知道现在还不到晾晒麻袋的时候,队长是为了照顾这两个身子不方便的女人,才让她们晾晒麻袋的,那就晾晒吧。他把高处的麻袋搬下来几捆,扔到场上对两个女人说:“今天就先晾晒这几捆,你们摊开晾晒吧,后晌下工回来我收就是了。”
说完锁上库房门扛起锄也到地里锄麦去了。
社员们对吴根才的安排普遍没有意见,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月儿虽然出身不好,但她也是一个善良诚实的好女人,才害了一场大病,理应受到队里的照顾。只有个别人少数人心里不瓷实,比如郭安屯,他就觉得吴根才是出于私心,因为月儿和他有那种关系,他才照顾她的。郭安屯对水磨房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本来想把月儿弄到官窑里好好地审上一回,让她老老实实地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说出来,但是吴根才很快就把话捎过来,同意了儿女们的婚事,还说啥也不说了。这样他就再不能过问那事。吴根才把那么大的一份家业,那么好看的大女儿都给了他的儿子了,他还有啥说不过去的事情。现在看着吴根才这样的安排,他心里虽然不好受,但嘴上却说不出来个啥。说啥哩?人家是队长,又是自己的儿女亲家。
心里不瓷实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耀先。
耀先担心的是月儿再受到纠缠,再让叫到水磨房里去。原来她就是白天一被派了好活,天一黑就得到水磨房去。他不知道月儿在水磨房遭受到的是什么样的磨难,但是从月儿一病不起在炕上躺了整整一后冬,他想象的出来水磨房是多么的阴森可怕,一个好好的人到水磨房去了几次,就被折磨的病了一后冬。那是一个鬼地方呀,月儿可是再不能往那种地方去了,再去她可就没命了,她那里还能再经受的起他们虎狼般的折磨。
耀先害怕月儿一干轻松活,就得到水磨房去的规律,在今天再得到验证。如果真还是那样,他就只有豁出自己了。耀先第一次下定了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月儿的决心,在这之前他连这样的决心都不敢有,更别说是有这样的行动了。
决心和行动之间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几捆麻袋也就是百十来条,月儿和巧红没用多长时间,也没用多大力气,就把这些麻袋平平展展地全摊晒在场子上。把麻袋摊晒开,这剩下的三晌时间就啥也不用干,就只有坐在日头暖里像麻袋一样让日头晒了。真的,在炕上窝了一后冬,月儿现在需要好好晒晒日头,大肚子巧红也是一样。晒日头就和吃饭一样,对人体是个补充,尤其是对月儿这样久病初愈的人和对巧红这样大腹便便的孕妇,更是有利无害。阳光雨露滋润万物,当然也滋润人。男人因阳光雨露的滋润而健壮,女人因阳光雨露的滋润而美丽。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在身上脸上痒痒的,像是绵绵软软的手在身上脸上轻柔柔地拂试,让人舒坦的感到迷醉。
把麻袋摊晒开,月儿和巧红也在场子边的斜坡上躺下。巧红想拽过来两条麻袋铺到两个人身下,月儿说算了,斜坡上嫩草软茸茸的比麻袋还好。在暖融融的红日头里,在嫩绿的细草丛中躺下,月儿和巧红心里都明白这是队长吴根才在有意照顾她们。她们俩就用眼睛说:吴根才是个有心有意的好男人。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巧红就不平衡起来,就嫉妒起月儿,后悔当初自己咋就没有跟吴根才好,却和郭安屯好上了。现在巧红更是一百个相信月儿和吴根才肯定也和她和郭安屯一样是有那种关系的。巧红怀孕以后就和郭安屯再没来往过,所以水磨房里的事她还不知道。昨天她还挺撅着大肚子跟着大帮社员锄地呢,今天是沾了月儿的光。看,人家吴根才对月儿多好呀,头天上工就安排这样的好活儿,郭安屯要是能有吴根才的一半就好了。
巧红怀上孩子身子笨了,脸丑了,狸猫一样的花眼转动起来也像笨重的身子一样涩涩的不灵活了。她看着月儿因晒了日头而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的脸蛋嘻嘻笑着有了几分酸意,说:“月儿,你害的是啥病呀?咋就害了一后冬,你害病这一后冬,他上去看过你没有?”
躺在日头暖里的月儿,本来想和巧红正正经经地说上几句贴心贴肺的话,在所有的女伴中也只有巧红和她走动的亲近,没想她张嘴却问出这样没意思的话,月儿真不想再理她。转念再一想巧红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心没肺的张开嘴就是男人,就是那种事情。月儿第一次有了逗弄巧红的心思,她侧转过脸看着巧红起了一片妊娠斑变得难看了的脸,眨眨眼就说:“巧红,这里也再没有旁人,咱俩都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谁也不许藏掖。你先说,你说完我就说。”
只有在巧红跟前月儿才能表现出这么一点自信和幽默。
巧红可是找下倾述的对象了,她早就有这样的欲望。巧红肚子里连一颗芝麻都搁不下,她一直苦于没个合适的人来和她拉扯这样的话题,那么多事情搁在肚子里都快把她憋死了。这下好了,月儿肯和她对着脸说那种啥时候想起来都让人咚咚心跳的事情了。巧红有倾述的愿望,更有倾听的欲望,月儿长的那么好那么美,她的事情说出来肯定更那个。巧红挺一挺大肚子,倚着斜坡半坐着,像是干那种事情一样,满脸兴奋地说:“拉勾,人家说过了,你就得说,不许反翻。”
巧红伸翘出小指头要月儿和她拉勾。
月儿把玲珑俏丽的小指头伸出去和她拉了勾。
巧红就开口没遮没挡地讲说起她和郭安屯的那档子烂事。
人和人的羞耻观是不一样的,巧红就不觉得和别的男人胡乱搞是羞耻的事情,她还觉得这是美颠颠的本事呢。她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嘟嘟噜噜地说出来。
要是没有生过水磨房的事情,月儿听了巧红这些话肯定会羞臊的面红耳赤,或许还会感到口干舌燥胸憋气闷。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后冬害的那场病,使她从那个不能自拔的烂泥潭里脱出来,觉醒过来,把那梦一样无聊的事情一起丢扔到去年的冬天里了。月儿根本没有心思听巧红的这些乱七八糟,她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让巧红听,她只是想逗弄逗弄巧红。把自己的羞处亮出来让人看,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让人听,这样的女人天底下恐怕只有巧红一个。
巧红呢呢喃喃地把两片子嘴说热了,把她和郭安屯之间的经经过过前前后后像是摆功劳似的全都说出来,听的月儿直恶心。巧红最后竟把一只有些虚肿的白手拍在高高挺起的大肚子上说:“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这棵南瓜是他们谁种下的籽,管他呢,只要生出来就是我的儿子。”
巧红把她长长的故事说完,就开始缠着让月儿说她的事。月儿正看着巧红的大肚子呆呢,她想不到巧红会憨傻到这般程度,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月儿快说你的事呀,傻瞪着眼看啥哩?”
巧红催起月儿。
月儿嘻嘻一笑就说:“我和耀先是四七年冬天婚的结,后来就生下新生,再后来新生就上学,再后来我就害了这场病,现在病好了,就和你躺在这场子边的斜坡草里晒日头。”
巧红知道上当了,就抡起拳头要捶月儿。月儿身子一滚躲开了,现在巧红的身子像笨狗熊似的不灵泛,她就坐那里气鼓鼓地说:“谁听你这些死盐没味的寡淡话,咱们拉勾上吊说好的,说你和吴根才的事情。”
“你才和吴根才有事情呢。”
月儿变了声,也变了脸。她说啥也不能让没心没肺多嘴多舌的巧红把自己的话套走。
巧红看见月儿变了脸,就疑疑惑惑地问:“你和吴根才真的没有那种事情?”
“没有没有就没有。”
月儿连说三遍,胆气不硬的月儿为啥敢对巧红说出这么硬的话来?她就不怕郭安屯把水磨房里的事透说给巧红,他们早就有了那种关系,月儿也怕,那天在水磨房被郭安屯用手电照住后,月儿五内俱焚羞耻的想到过死。回到崖口看到可怜牺惶的耀先和新生,她就又没有了死的决心,她不忍心让至亲至爱的已经经受了那么多苦难和屈辱的亲人再遭受一次失妻丧母的沉痛打击,那对他们父子才是最最残酷的。月儿病在炕上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忍辱负重地活下去,和亲人们在一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月儿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一家也会像常人一样受到阳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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