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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马沟的冬天杏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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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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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德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一把拽了他的手,跨过铺砖的院子,奔进上房的明厅“大哥你看谁来了?”

贾德天应声抬起头,他那混浊的充满死气的眼里就泛起一丝活光,原来灾难并没有来临,来的是亲家。随着眼里泛起的一丝活光他己经瘫软的快立不起来的身子像是充了气似的,一下就从太师椅上弹跳起来,朝前奔走几步拽住郭福海的手喊道:“兄弟呀……”

就呜呜地嚎哭起来。

“大哥,赶快说事吧,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老二老三几个人在旁催促一下。贾德天这才止住牛一样的嚎哭,抹一把老脸上的泪水,把郭福海拉坐在太师椅上,问道:“你怎么能进来?外面不是让几个穷鬼二杆子给把住了,他们肯放你进来?”

郭福海在踏进明厅的这一刻就想到了这里不是可以久留说话的地方。他也没有说多余话的心情,他想紧着把正经事办了,赶紧走。他说:“我是专为拴娃和月儿的事来的,哨门外那两个把岗的民兵有一个是给我停活的三娃他哥,他没有为难我,就让我进来了。”

“你们卧马沟的情况咋样?你咋还能随便出来?”

贾德天连声地问出两个问题来。

郭福海迟疑一下道:“也和你这里差不多,土改工作队进村了,就住在我门前的皂角树下的官窑里,眼下也正在组织农会,诉苦动员哩,听人说下来就是清算复仇。”

说到清算复仇郭福海密布皱纹的脸,痉挛般地抽搐一下,接着一丝恐惧就从细细密密的皱纹里像涌动的蚕虫一样爬出来,爬了满满一脸。

贾德天也被亲家脸上骤然爬满的恐惧震撼住了,他混浊的眼里好不容易泛起的一丝儿活光眼看着就又游移走了。“清……清算复仇。”

他舌头僵硬的几乎再说不出话。

“听说,前面的后宫己经开始了,穷人们闹的厉害,又分房子又分地,还分女人。”

老二贾德民突然插说一句。这句话让这几个人更加恐慌和不安。郭福海顿一下压低嗓门说:“分房子分地是真的,听说好几家大户都死了人,是在清算复仇大会上被活活打死的。”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长长的可怕的沉默。贾家兄弟几个前几天己经风声雨声地听说后宫闹腾起来的土改,他们只是不想亲口说出来罢了。

“就是这。”

郭福海打破沉默立起身来,说:“我得赶紧回去,把月儿带回去。”

“什么?你想把月儿带走?”

贾德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郭福海沉沉地点点头说:“现在是个机会。”

贾德天重又跌坐在太师椅上,他舍不得呀。月儿是他最小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曾经想过要把月儿像皇家公主一样地嫁出去,给她陪一架山,陪一百亩地,陪一套骡马。让四十里马沟,让整个中条山上的人都羡慕他的女儿。可是现在……

“大哥,福海哥说得对,现在是个机会。就让福海哥把月儿引走吧。”

老二德民本来想说万一来着,但他终于没有说出那个让人心寒可怕的字眼来。在背枪的民兵己经把住哨门时,贾德民就预感到灾祸要降临了,在灾祸降临前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有机会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非要把一家人绑在一起受难?

“罢罢罢。让她们给月儿打扮打扮,收拾些东西走吧。”

“不。”

郭福海接了贾德天的话,说:“不要打扮,更不要夹包带裹地拿东西,只要能把人带出去就成。带上东西再打扮的花梢了,有坏处没好处,恐怕连门都不让出。”

郭福海说出来的理由让所有的人再说不出话来。

月儿被叫了过来,几个女眷也一起跟过来。上房明厅里一下就拥挤混乱起来。女眷们听说月儿就要这样地走了,便都呜呜地抽泣起来。月儿俊秀白净的脸上也挂着两行清澈的泪水。“月儿,给你爸你妈你叔你婶他们磕一个头,咱们走吧。”

郭福海走到就要成为自己儿媳妇的月儿跟前,要她给这些长辈们行最后的大礼。懂事的月儿知道家庭正在经历着一场巨大的变故,这一别也许就是最后的诀别。想到此她身子一软就爬跪下去。随着月儿的倒身下跪,明厅里一片压抑的抽泣就演变成一片嚎啕。“都不要嚎。”

贾德天吼叫一声,多少天来他这是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这样吼叫。那一片嚎啕的哭声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样,一下便嘎然而止。

“就是这。我们走了。”

郭福海拽住月儿纤弱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不回头地向哨门外去了。

牛二娃和那个民兵依旧靠在拴马石上晒着太阳,郭福海牵着月儿的手出了贾家的大哨门,就站在了二娃脸前。不等二娃和那个民兵开口,主动说:“二娃,我把月儿领走了。月儿除了一身平常的穿戴没有多拿贾家一根针一绺线,没……”

“看见咧,看见咧。”

看着垂手立在脸跟前的郭福海和月儿,二娃说话了:“就是拿上一点东西也没啥,你们快走吧,别让人看见。”

“哎哎。”

郭福海再不敢多说承谢的话,领着月儿就朝大十字东头去了,他真怕再有什么不测的变故生。出了村口拐进马沟河,郭福海才悠长地出一口气,他真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顺利地把月儿从贾家领出来。如果背着长枪把守在大十字上的不是三娃的哥哥,而是另外的人,不要说是把月儿领出来,恐怕把他都会扣住。

在往马沟河口里拐的时候,月儿扭头再看一眼熟悉的村口,那旋在眼里的被强忍住的泪水就扑扑簌簌地流涌出来。“好娃,时势不由人,等过了这一阵子慌乱,再回来看你爸你妈。”

郭福海在劝慰的同时并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他不是个慌慌人,他平素就是个有条理稳当人,今天他说话办事都是理智的,不理智今天这事就办不成。现在他又在冷静理智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咋办,该咋样把月儿领进卧马沟的家门。

郭福海原来想的是过来和亲家商量一下,不想竟把月儿给领回来了,这回去怎么给土改工作队和新成立的农会交待?也罢,领回来就领回来了,回去就让她和儿子拜堂成亲,如果不拜堂成亲,在这样的结骨眼上把她领回来就真的不好给工作队和农会交待了。他想着这些问题侧脸看一下月儿。月儿穿着一身素旧的衣裳,心里就再想:以新媳妇的身份进村,穿这样的一身素旧的衣裳是不合适的,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他就有了主意。“月儿乏了吧?前面的马桥村有咱一家亲戚,到那里咱歇歇脚,吃点饭,再往回走。”

月儿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沉沉地点点头。此时此刻的月儿根本没有一点思维。恐惧和悲伤毒药一样早就麻痹了她的灵魂,她只是机械地跟着这个就要成为她公爹的人朝前走。即便脸前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她也得往前走,她是没有一点退路的。她才十七岁,涉世浅浅的,才懂得了一些道理,就赶上一场这样巨烈的社会动荡。她知道她的家庭行将在这剧烈的不可抗拒的变革中被毁灭,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月儿念过几天书知道这个道理。

出了下马河沿着时上时下弯弯曲曲的山道走几里路就到了马桥村。事实上马桥村并没有郭家的什么亲戚,却有一户不是亲戚胜似亲戚的人家。这就是在他家停了十二年活的张小河家。

张小河在郭家停了十二年活,平素木木纳纳的不多说话,却是做庄稼的一把好手。因为人老实家里又穷,二十五岁上还没有说下一个媳妇。后来就由郭家的老太婆保媒说下邻村的一个姑娘。去年春上老太婆还没有谢世的时候,他把那个姑娘娶回来做了媳妇。他结婚的花销一多半是老太婆出的。没郭家老太婆的撮合他张小河就说不下媳妇,没有郭家老太婆的资助他张小河再跌打上三年也不一定能娶得起媳妇。郭家老太婆在张小河家就是佛。在这样的人家里歇歇脚,吃一顿饭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郭福海想的还不仅只是在这里歇歇脚吃点饭。他想在这里把他的儿媳妇装扮装扮,装扮成一个新媳妇的样子,着红穿绿带着一身喜气走进卧马沟。张小河结婚才一年多,他媳妇说啥也应该有两件显亮的衣裳吧。郭福海就是怀着这样的一个想法引着月儿走进张小河家的院子。

坐在窑门前正摇纺着棉花车的小河妈努着昏花的老眼瞅了好一阵子,才看清一步步走到跟前来的这个人是卧马沟他郭叔,“天爷爷呀,你咋到咱这屋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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