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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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磕几下,然后大大方方地说:“丁民说的这事,后晌我们几个在一起也议过。这是一件事情,南疙瘩上的三亩旱地,是不好养活两口人的,应该给他们也在滩里分一块能浇上水的好地。可是现在滩里没地了,去年后冬就一亩不剩地全分到大家手里去了。一洼滩地就是一个聚宝盆,是咱们这些贫农几辈子巴望不到的聚宝盆呀,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手,谁又舍得割出一块去。这就是让人费心思。夜黑间老周讲了:给出路、给保障是党的政策,是上面的指示。共产党领导土改给大家分下房子分下地,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现在党的指示,党的政策又来了。咱能不听?”
没有一点文化的吴根才动了心计竟也能圆圆满满地说一阵。“可是抽谁家的地呢?谁都不想把自己的地抽出来补给地主的儿子,是不是?即然大家伙都舍不得抽自己的地,那就从我的那块河滩地里抽吧。跟着共产党干革命,光嘴上说了不算,要拿出具体的行动这才是真的。就是这,从我那块河滩地里抽一亩五分地出来补给他。”
真是石破天惊,谁也没有想到吴根才会有这样的气度,能做出这样壮烈的决定。人们不由地对他敬佩起来。
吴根才脆生生最后说出来的几句话让李丁民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让他有些感动,他知道在卧马沟只有吴根才、郭安屯和郭福海有过积怨,并且积怨还不浅,可是他今天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却表现的这么有气度、这么豁达。他真是变了,是受了老周的影响,人们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这全是老周言传身教的结果呀,没有老周他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气度?李丁民看着吴根才红润润的大脸盘友善地一笑。
吴根才出人意料的表现,让郭安屯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吴根才会当着工作队老周、当着全村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在卧马沟只有他吴根才原来和地主郭福海的积怨最深,在土改中也只有他吴根才斗争精神最强。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吴根才是吃错了药?还是真把本忘了?郭安屯真的弄不明白了。后晌他们几个干部在一起商量这事的时候,李丁民一提出来要给地主的儿子也分一块水浇好地,他就坚决地说了:不!针对他说出来的不,吴根才瞪大眼什么也没说,他始终以为在对待地主的问题上,吴根才和他是完全一致的。他说:不。他就也会说:不。就像在土改中一样。可是现在他却变了,变的自己主动给地主的儿子抽补起土地来了,这究底是咋一回事么?
在这件事上郭安屯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固执、这么坚决,甚至比土改时的情绪都大,因为除了过去的积怨,他和地主的儿子之间又生了新的事情。就是崖口窑里的那件事。有了那件事情之后,郭安屯对地主的儿子以及他那骚狐狸一样的小女人就更加仇恨更加敌视了,就想着逮住机会要好好地出出气报报仇。腊月二十九月儿的那一脚真是踢到地方了,当时郭安屯被从炕上踢下来,用手捂住裆里的那根东西,以为那根东西让月儿一脚给踢断了。真的,他跌坐到炕下的时候用手一摸那突然就软了小了的东西,真的就以为是让踢断了,那个疼呀那个难受真是没法儿说。低头看的时候才知道并没有断,只是稀溜溜软地垂吊下去了。月儿那一脚让他疼痛了好多天,那东西乌乌青青了好多天,勃硬挺举不起来,郭安屯吓坏了,以为月儿那一脚真的把他的二掌柜给毁了,那几天又正赶上过年高兴,他的女人彩兰天一黑就往他被子里钻,慌得他捂住那根乌青青勃硬不起来的东西直躲。这个年过的真窝囊。好在随着春天的到来,那被踢的乌青青的东西褪了一层皮,又慢慢恢复了本来的面貌,慢慢又能勃硬起来了。使用起来虽没有原来那么持久耐用,不过那种美滋滋的感觉还和原来差不多一样。心身遭受过如此惨烈打击的郭安屯当然就会更加仇恨地主的儿子和他那个骚狐狸一样的小女人。在裆里的那根东西勃硬不起来的几天里,他差点提起朴刀到崖口上的破烂窑洞里把那个臭婊子给捅了。时间过去了,但事情搁不下,他决不会让地主的儿子和他的小女人好过。让郭安屯想不明白的是吴根才为什么会变了脸,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套绞。郭安屯用一种疑心探究的目光长久地看着吴根才有些红光满面的大脸盘。
吴根才今天的表现让老周感到十分的欣慰和满意,他觉得自己当初挑选吴根才来当卧马沟的农会主席是选对人了。老周把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吴根才宽厚的肩膀上,朗声说:“就是这。定了。”
老周的话实际上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给大家听的,是说郭耀先的土地问题就这样定了;另一层意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是决定把吴根才介绍到党里来。那时候入党进组织就这么简单这么容易,不需要那么多繁琐的程序,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说了适当的话、干了适当的事情,你就可能是中共党员了,就这么简单。
背了一天柴,天黑回来走到皂角树底下时,耀先月儿看见官窑里又亮起灯。他俩不由地就紧张起来,去年后冬土改的时候,只要官窑里的灯一亮,他们就肯定有事情,所以现在一看见官窑里亮起灯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慌害怕。
耀先月儿低垂下脸都不敢扭头瞅看一下官窑里都有些什么人,就急慌慌地穿过皂角树下的场子,顺着坡道往崖口上去了。上了崖口紧张慌乱的心才稍稍平稳下来。回到崖口上耀先没有急着进窑,而是扭头走到崖口边的那棵剌杜梨树下,忐忑不安地向下悄悄地张望。月儿宁声静气地跟过来,也和耀先一样悄悄地向下看。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他们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向亮起灯的官窑里走。看着在夜色中走动的人影,月儿害怕起来,她单薄的身子慢慢地向耀先靠去。耀先揽住她柔弱的腰身,感到她的身体在抖抖地颤。他就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怕,不会再有啥事。咱们都这样了,两手空空被赶上崖口了,他们还能把咱咋样了?走,回窑里去。”
回到窑里两个人草草地吃了一点饭,就把栅栏门顶住吹灯睡下了。他们都没有敢脱掉身上的衣裳,怕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刚睡下的时候他们还支楞着耳朵极力倾听着窗外可能响起的动静,可是不一会就沉沉地睡着了。他们下苦出力背了一天柴,一到天黑就困乏的不行,就是心里有事,也挡不住阵阵袭来的疲倦。他们现在住的是寒窑土炕,不再是高屋大厦的上房院,还有什么睡不着觉的呢?
第一声公鸡啼叫的时候耀先醒了,他翻一下身,月儿也就醒了。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醒来的,起来晚了扫巷道的时候街上就有人了,他们不想在有人的时候去扫巷道,早起已是他们的习惯。即然没有生事情,他们就还要按照自己的规律去生活。就还要去背柴,不然这一天他们就没有吃的了。
在黑麻麻只有一丝微明的晨曦中,耀先月儿扫完全村的巷道,然后就提上柴刀,用汗巾包上几个干馍,到对面的山林里砍柴背柴去了。他们走出村口时除了几声鸡叫,整个卧马沟村还没有一个走动的人影,别人都在温柔乡里做梦哩,而他们却急匆匆地为一天的生计奔忙起来了。
又是一天红汗黑流的辛苦劳累,耀先月儿再回到崖口上时就不再操心官窑里亮起的灯光,不再操心朦胧夜色中行走的人影了。为了生存他们那里还再顾得上这些事情,他们也没有精力和闲心再管这些事情。扫街、背柴、睡觉已经成了他们的恒守定律。背柴是为了生存,睡觉是为了恢复体力,扫街是别人强加给他们的带有侮辱性的任务。耀先月儿就在这个几乎是恒定不变的三角里忍辱负重地生活着。即是这样他们对未来依旧抱着希望,人性的灵光依旧在他们心中闪烁。
又一声公鸡的啼叫,划破了籁静的晨空。耀先月儿在这第一声啼叫声中双双起来提着自己绑扎的长把扫帚走出窑门,在黑麻麻才有了一点亮色的晨曦中扫起街来。尽管这是别人强加于身的带有侮辱性的额外劳动,但耀先月儿决不是漫不经心应付支差般地来干这事。他们每天都是认真负责地把全村所有的巷道都干干净净地扫一遍,不留一块死角,不漏一片枯叶,更不漏一滩鸡屎狗粪,他们每天都把村里的巷道扫的和自己家门口的场院一样光净。
耀先月儿肩并着肩,一个往左扫,一个往右扫,他们这样并着肩儿扫,不仅仅只是为便捷,为了轻快。他们是为了不再分开,自从生过去年腊月二十九那样的事情后,耀先月儿就片刻不分地总是相跟在一起,他们出则成双入则成对。就是清晨起来扫街也是这样紧紧相随在一起,耀先不能再让那些心存叵测的坏人得了空儿去欺负他的月儿,他要时时刻刻守在月儿身边,守她一生一世直到永远。
耀先月儿挥动着扫帚仔细认真地从坡道上扫下来,在快到坡底的时候一扇栅栏柴门轻轻地推开,把正用心扫街的耀先月儿猛猛地吓一跳。他们警觉地抬头看时,栅栏门里立着的却是水仙嫂。水仙嫂是他们的恩人,月儿不加思索地就轻柔柔地叫了一声:“水仙嫂。”
水仙是一个勤快人,每天起来的也挺早,常常是天不亮一个人就往地里走。她看见这两个人时心里的话就再憋不住,就接了月儿的话悄声说:“工作队的老周又回来了,是专门为你们回来的。”
耀先月儿一听这话脸就吓白了,他们都这样了,连生活都顾不下,还能再有啥事?
见耀先月儿吓得变了脸色,水仙赶紧笑着说:“这回是好事,和上次不一样。”
“好事?”
耀先懵懂了,这个时候还会有好事等着他们,这可能吗?他回头看看月儿,月儿也是把一双疑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好事。是要给你分地,不仅给你们分坡上的旱地,还给你们分一块滩里的水浇好地呢。真的,是你丁民哥开会回来亲口给我说的。我给你们透个信,也好让你们高兴高兴。就是这,快扫你们的地吧。”
说完水仙闪身又回窑里去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耀先月儿知道水仙嫂的为人,她不是一个疯疯颠颠说话没根据的人。耀先月儿对视着都给对方一个甜美的欢笑,然后挥着扫帚向皂角树下扫去,向官窑前的那片宽敞平展的大场子扫去。
扫到皂角树下的场子上时耀先月儿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他们就定定地站立在皂角树下,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官窑门,往日他们挥着扫帚扫到皂角树下的官窑前,扫到上房院的哨门楼前就再不敢往起抬头。这上房院、这官窑、这片平展的大场子还有这浑身长满针剌的皂角树,既是他们心里永远放不下的牵挂,更是让他们感到惊魂害怕的地方。牵挂,是因为这里曾是他们的家。害怕,是因为在这皂角树下开过斗争大会后,他们一家就被扫地出门赶上崖口。所以每当他们再来到这里,就会想起斗争大会那残酷的场面,就会感到恐惧。可是今天耀先月儿抬起头来了,不仅抬起头来了,而且还望眼欲穿地直往官窑里看。是水仙的几句话让他们的心景生了根本的变化,使他们心中涌动起对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使他们有勇气在这皂角树下扬起头。
黎明中的山村安谧寂静,在这安谧寂静里耀先月儿似乎都听到了彼此咚咚的心跳。一阵轻柔的春风吹来,皂角树上掉下一瓣细小淡白的花瓣,正好落在月儿头上。耀先将掉在月儿头上的细小淡白的花瓣轻轻地拈起来,抬头看着皂角树上开满的淡白色的小白花,想起爹说过的一句话:春天皂角树上的花开的越密,今年的收成就越好。耀先的心荡漾起来:现在皂角花开的这么密,今年的收成肯定好。农会真要是给自己也分上一块地,那他也就有了好收成了。耀先满心欢喜地笑起来,挥动着扫帚朝官窑扫去。月儿也紧跟着,他们一前一后把官窑前的这片大场子齐齐整整地扫了两遍,扫得就和自己家的土炕一样干净光溜,没有一根柴柴棒棒,没有一块砖头瓦碴。
扫完全村的巷道回到崖口上,耀先和月儿第一次犹豫起来了。往常这时候他们早提着磨好的柴刀,挎着装馍的布袋上路背柴去了。可是今天他们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背柴。月儿看着没有了主张的耀先,轻柔柔地说:“要不,咱今天就歇上一天吧,万一要是农会有人上来咱不在多不好呀。水仙嫂不会说没根没底的话。”
还在犹豫中的耀先点点头同意了月儿的主张,他更期待着有人能到他们崖口上的窑洞里来。谁愿意一直生活在孤独和寂寞里呀,谁不想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地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呀。
窗纸上才有了一点微微的亮色,窑门外就“哗哗啦啦”
地响起扫帚扫地的声音,连着两天都是这样。老周想起身出去看一看,是谁这么勤快,清晨大早地起来扫街扫巷,但因为黑夜睡得太晚,欠一下身就又不想起了,他嘲讽地笑笑就又睡着了。老周确实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这一段时间以来,他还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囫囵觉呢。在后宫整党学习的那一个月是很紧张的,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有时都是通宵达旦地开会学习。形势展的这么快,实际工作中又存在着那么多问题。不开会不学习行吗?即是晚上不按排会议,他也是彻夜难眠呀。老周是个举轻若重的人,在整党学习中他不断地反思,在反思中就感到有些惶恐,就现在他领导的卧马沟土改中也存在着左的倾向。中央的精神是要给地主分子及其家人子弟以出路和保障,而卧马沟执行的却是扫地出门的政策,这是必须要纠正的。所以整党学习一结束,老周就卷着铺盖进了卧马沟。连着又是开了两天两夜会,他咋能不困不乏呢。
开了半夜会,按照上级的要求纠偏改正已经把卧马沟出现的偏差纠正过来了,他有理由再睡一阵。
老周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就大亮了。老周洗漱毕拉开窑门,正好看见从上房院走出来的吴根才。两人打过招呼后,老周指着扫的干净光溜的大场子问:“谁这么勤快,一大早起来就把场子扫的这么干净?”
吴根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扳搓着一双大手故意含糊地说:“谁起的早谁扫,也不定是谁。你不是说:土改翻身了,就要有一个新面貌吗。”
老周赞许地点点头没有再说啥。
吴根才没有好意思向老周说实话,如果他事实求是地说:这是地主的儿子和他的女人被强迫,被命令扫的。不知道老周会不会也把这强迫的事情当做又一项纠偏的内容来处理。
老周挥手朝崖口上指一下说:“走,咱俩到崖口上去一趟,去看看郭耀先和他的女人,把分地的事告诉给他们,这件事就算撂过手了。”
吴根才也朝崖口上看看,说:“那两个人每天早早地就背柴走了,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上面。”
“上去看看,不在回头再说。”
老周说着自己就背着手前头走了。吴根才只好跟着朝崖口上走去。
“有人吗?”
上了崖口,走到那扇荆条编扭的栅栏窑门前,老周和缓地问一声。早就等在窑里的耀先月儿在老周还没有喊门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踩着脚步上来了,那咚咚的脚步声让他们感到兴奋,同时也让他们感到紧张,感到慌乱,他们紧张慌乱的竟不知道应声了。
“窑时有人没有?”
等不到窑里的应声,吴根才就粗声大嗓地吼叫一声。
“有有有,有人。”
耀先这才颤着声把窑门拉开。耀先没想到老周会亲自上来,他原以为他们会派一个人上来,把他和月儿叫下去的,现在工作队长和农会主席却亲自上来了。在紧张慌乱中耀先又深深地感动起来,他涨红着脸,声音依旧是颤抖地说:“周、周队长,吴、吴主席,窑里坐。”
老周和吴根才一前一后,走进这孔崖口上的孤窑。老周在炕沿上坐下,吴根才站在脚地里举着一张大脸四下打量着这孔窑,在他印象里这是一孔连前门脸都没有的废弃多年的破窑,没想到这两个人住进来还把这破烂的旧窑拾掇的挺干净挺利落:窑门脸彻起来了,里面盘了炕,垒了灶,窑壁上还用白泥抹的光光亮亮的。窑里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之类的东西,这窑洞就显得宽敞整洁。小炕上不像别的人家只铺一叶溜光席,这炕上铺着棉褥,棉褥上还罩着一层红格粗布单,这就更显得别致美观富有新意。吴根才不用想就猜出这窑里的摆设和炕上的布置都是出自月儿之手,只有月儿这样的女人才能把这破烂的寒窑拾掇布置成这样,让人进到里面就感到适意,就感到……吴根才这样想着,就开始用眼睛寻找那张让人看不够的白粉粉的俊俏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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