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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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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屯呼地一下从交椅了站起来,恶恶地叫道:“咋?咋?狗日的是想翻天了?解放,土改,还愣着干啥?给我挫,咥展了狠挫,不信狗日的地主的儿子还想翻天。”

就是郭安屯的这声恶吼打破了短暂的寂寞,就是在郭安屯的这声恶吼声中,和众人一样呆愣住的耀先猛然间醒悟过来,意识到儿子这下可是闯下祸了。但是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啥都晚了,该生的已经在眼前不可逆转地生了。就是在郭安屯的这声恶吼中,郭土改像是得了主人怂使的鹰犬一下就向新生扑去。新生也不示弱,出手就要还击。耀先哀嚎着叫起来:“新生新生,好我的先人,你可不能动手呀。”

叫着他就扑上去把儿子正想要抡起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他宁可让儿子束着手挨一顿打,也不能让儿子出手还击。新生一旦动手还击,这事情可就大的再搁不下了。小事情他们都惹不起,那还敢惹闹出大事情来。

新生抡起胳膊还没有招架一下,就被冲扑上来的父亲死死地抱住。就是在这时候,在被父亲死死地箍抱住胳膊的时候,新生才悔懊地意识到,因为自己的莽撞给父亲母亲又招惹下事情了。自己挨一顿打,就是挨杀挨剐都无所谓,但他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再让父母遭受一次磨难。被父亲死死箍抱住胳膊的新生昂起头,怒视着抡着拳头向自己脸上一下又一下击打着的郭土改,再不挣动着还手了,连一声骂都没有,只是怒怒地逼视着。

这里动起了武,围观的人群呼地一下向后退了一丈远,谁都害怕把自己捎带着挨上一下。就在人们躲闪着往后退避的时候,郭安屯另外的三个儿子郭解放、郭互助、郭公社却一起吼叫着冲进风暴中心。连郭安屯本人也从皂角树下的荫凉里跑过来,吼叫着为虎狼一样的儿子们助阵助威。“咥,往展里咥。不信地主的儿子能翻了天。”

冲上来的郭解放,一甩手就把抱着护着新生的耀先扯拽开,狠着声连叫带骂地道:“你小子还敢动手,真是没有王法了,真是狗地主要翻天了,给我挫,狠狠地挫。”

叫着朝新生的腮帮子上就是重重的一拳。新生趔趄一下差点被打倒,后脊背上又咣咣地挨了郭互助几拳。新生头上脸上赤光的胸前背后不断地遭受到郭解放四兄弟的击打,他满鼻子满嘴满脸都是血,但他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也不做还击,只是招架着不让重拳击打到自己脸上。

耀先被郭解放拉拽开后,就爬跪下去替儿子求告起来,他哀哀的求告根本阻挡不住郭解放兄弟四人的拳头。围在边上观看的人们为新生捏出了汗,照这样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可是谁又敢出来拉劝,这弟兄四人谁敢招惹呀。副队长李天喜实在看不过眼,也只能把老大郭解放拉住。天喜觉得不管是因为啥,四个人殴打一个人总是不对的。他拉住郭解放说:“算了,教训几下就算了,别打出事情来。”

郭解放挣脱开李天喜的拉拽,扑上去照着新生的脸面又是重重的一拳,嘴里还吼叫着说:“怕啥。出了事情我担着,不把这小子排展,他不知道他姓啥叫啥,不把这小子排展,他就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狗地主的儿子还想翻天,狗地主的儿子还想吃十三两。”

每年场上分麦,月儿都远远的躲开,她不想看到郭安屯或是郭安屯的儿子们拿着大木锨把前堆的糠秕瘦麦往耀先张开的布袋子里装。今年月儿还是躲的远远的,她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在场子边上把零零散散溅撒出去的麦颗儿往一堆扫。经受过六零年的困难,经受过八斤八两的饥荒,经受过那么多苦难,月儿更珍惜每一颗麦子。虽然扫回来的麦子并不归她所有,但月儿就是要自觉自愿地去扫,如果她不去扫,这些散落出去的麦颗儿就糟蹋了,就让不断飞袭来的雀儿或是赶了又来的鸡群啄食掉了,那多可惜呀。那一颗麦粒上没有凝结着一层社员们辛勤劳动的汗水。细打细收,颗粒归仓。这八个醒目的大字就贴在官窑的门扇上。月儿抱着竹扫帚避开分麦的一堆人,一个人静悄悄地扫着场边上散落出去的麦颗儿。这边分麦的人群呼呼啦啦躲闪着叫起来,她还是低垂着头精心细致的扫着。月儿从来就不是一个喜好看热闹的人,常被别人当热闹看的人,那还有心思去看别人的热闹。直到有人高声喊叫起来:“月儿月儿,快点你家新生和队长家的兄弟们打起来了。”

月儿惊悸地扭过脸时,就看见人群里高高抡起的拳头,就看见她的新生像掉在狼群里的一只可怜的羔羊,正在被撕裂,正在被吞噬。月儿扔下手里的竹扫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到人群里来的。月儿疯了似地冲进围看的人群里,可是到了跟前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像已经爬跪在地上的男人一样,再爬跪下去,去替儿子求情。

面对爬跪在地上哭叫着苦苦哀求的耀先月儿,郭安屯虎狼一样的四个儿子根本不予理会,还是不停气地向新生身上抡拳头。眼看着新生摇摇晃晃的就坚持不住了,就要栽倒了。新生一旦倒下,结果可能会更加悲残,倒下就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脚蹋的力量比拳打更凶猛。就在这紧要关键的时刻,杏花提着一把锋利的割麦镰刀,高声尖叫着冲进人群,冲到摇摇晃晃快要被打倒的新生身边,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挥舞着闪着白光的镰刀,对穷凶极恶的郭解放兄弟喊道:“滚,滚,滚,都给我滚开!”

杏花闯进来的太突然,谁也没有防备,她手上挥舞着镰刀,在郭解放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就划出一条流血的口子。面对突然闯进来的杏花,面对杏花手上闪着寒光的镰刀,面对郭解放胳膊上流出来的红血,郭解放四兄弟惊愣住了;旁边围观的人群惊愣住了;站在边上为儿子们鼓劲助威的郭安屯惊愣住了;爬跪在地上为儿子苦苦哀求的耀先月儿惊愣住了。满场子上的人谁都想象不到挺身出来的会是杏花,人们都惊惊愕愕地转不过这个弯,这究竟是咋回事嘛?杏花怎么会站出来保护新生?

就在所有的人都睁瞪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惊愕转不过弯来的时候,杏花扔下手里的镰刀,伸手抱住新生的一只光胳膊,搀扶着他走出人群,走上坡道,向崖口上去了。

好大一阵,才有人惊乍地叫道:“呀,解放,你的胳膊让杏花的镰刀划破了。”

人们这才看到郭解放胳膊上果真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也就是在这时候人们才有了些醒悟,才从中看出一些问题。

歪嘴许春娥看着在坡道上走远的搀扶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丑陋的脸上挂起一丝让别人察觉不到的冷笑,但是她一转脸就搀扶住伤了胳膊的郭解放,关切地说:“快回屋包裹一下吧。”

春娥想像杏花搀扶了新生走上崖口一样,把受了伤的郭解放搀扶进上房院去。郭解放甩一下没有受伤的另一条胳膊,不让她上手,自己一个人回上房院去了。

杏花把新生搀扶上崖口,这真是上天的一次绝妙安排。好多日子以来杏花一直寻找等待着机会要把窝藏在心底里的一大堆话说给新生听,又有多少次她话到嘴边口难开,她心里的顾虑太多太多了,她害怕遭到新生的拒绝,害怕新生也像别人一样看不起她,嫌弃她。但是今天,看见郭解放四兄弟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殴打新生时,她就再顾不得别的了,新生已经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新生身上脸上每挨一下拳脚,她的心就要紧紧地抽缩一下,就像是那些狠命的拳脚踢打在她身上一样。看着新生被打成那个样子,杏花的心都要碎了。她就捡起一把锋利无比的割麦镰刀高声尖叫着,无所顾忌地冲上去。在平常的日子里,杏花羞涩怯懦地在人前不敢往起抬脸,这时候她却表现出常人没有的勇敢,表现出常人没有的胆量。

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只有杏花才能震慑住郭解放兄弟四人,也只有杏花敢拿着镰刀在郭解放的胳膊上割出一道口子。

在人们的一片惊愕中杏花无所顾忌地把新生搀扶走了。

新生被杏花搀扶着上了崖口,新生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激动,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下就把杏花揽进自己赤裸的又是伤痕累累的怀中。和杏花一样,许多日子以来他也有一肚子话想对杏花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怕自己地主儿子的身份再连累了杏花。但是有了现在这样的事情,他就看出杏花的决心和勇气了。杏花不仅长的美丽,杏花更有爱的决心和勇气。新生虽然才挨了一次痛打,他的身上脸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感到一阵阵的烧灼,一阵阵的疼痛。但是他心里却澎湃起春潮般的感动,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苦难再多再大和拥有了杏花相比,都再不值一提。只要能拥有了杏花,让他再遭受十倍的磨难,他也愿意。

杏花偎在新生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他赤裸的却又是累累伤痕的胸膛上,颤抖地抽泣起来。新生用两条有力的胳膊把杏花搂抱的更紧。许久,杏花把埋在新生怀里的带有两行热泪的脸抬扬起来,轻柔中带着哀求说:“新生你要了我吧,我不是个坏……”

新生没有让怀里的杏花把话说完,就用自己嘴角上还挂着血迹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他们拥抱在一起深情长久地亲吻起来,他们用这种亲吻抚慰着对方受伤的心灵,他们用这种亲吻鼓励着对方从过去的苦难和不幸中挣脱出去,去追寻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幸福和美好。只有经历过大不幸的人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种亲吻的无限美好。

耀先月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没想到会是杏花把新生从虎狼一样的郭解放兄弟的魔掌里救出来。真是福兮祸所依。在很早的时候,月儿就幻想着儿子将来能说下一个像杏花一样美丽善良的好媳妇,月儿很早就喜欢上杏花了,即是后来杏花出了事情,她依旧还是喜欢她。月儿不相信那种事是杏花自己心甘情愿干出来的,韩同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月儿早就领教过。杏花不是一个沦丧了道德的孩子,是丧尽天良的韩同生糟蹋了杏花。不管怎么说,在月儿心里杏花一直都是纯真美丽的,是她梦想着的儿媳妇。原来只有在梦里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出现在眼前了,儿子虽然受欺负挨了一顿打,却换回来这样一件好事情。看着杏花搀扶着新生走上了坡道,月儿眼上挂着泪,心里却有了欣慰。

当天黑夜,月儿让耀先陪着一起走下崖口,走进李丁民的场院。这些年耀先月儿已经有了一个习惯,碰上啥事情先想到的就是李丁民夫妇,这是两个没有歪心眼的好人,有了事情耀先月儿总爱找他们商量。现在就又遇上事情了,新生和杏花的事情今天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了,卧马沟老老少少的人都知道了。

中条山上还有一条老规矩,不管两个年轻人缠绵相爱的多厉害,两家大人之间非要有个中间说话的媒人不可。新生和杏花的关系更特殊,他们两家之间更需要一个中间说话的媒人。月儿自然就想到了李丁民和他的女人水仙。

李丁民和水仙把耀先月儿让坐到炕上,不用耀先月儿开口,李丁民俩口子就能想到他们是为啥事来的,今天生在麦场上的事情他们也是亲眼看到了。果然,在炕上刚坐定,月儿就轻柔柔地把心里话说出来。月儿从来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今天说出来的话就更是细细柔柔的,她说:“水仙嫂,丁民哥,我和耀先下来又麻烦你们来了。后晌间在场上的事你们也都看见了。”

月儿细语柔声地把碾麦场上的事和后来杏花搀扶着新生上了崖口,两个人说的话全都给李丁民和水仙说出来,月儿最后说:“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个啥,杏花和新生在崖口上把啥话都说了。我也觉得两个娃在一起合适,两个娃也都不小了,村里像他们这么大的都结过婚抱上娃子咧。不是生今天这事,我和新生他爹还不敢往这方面想哩。咱新生那能配得上人家杏花,想都不敢想。可是在崖口上杏花亲自说出来,她愿意嫁到崖口上来,她不嫌咱的成份,她就是看上新生了。杏花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就和新生他爹下来和你们商量。你们和改改那头是亲家,能说上话。”

听月儿把话慢悠悠地说完,李丁民嘴里含着旱烟袋,还是一口接一口地抽。水仙也没有马上接话。说实在的,后晌在场上看见杏花不顾一切地挥舞着镰刀,把新生从郭解放兄弟手里拉拽出来,再亲自搀扶着走上崖口,在场的李丁民和水仙也和满场子上的人一样,惊愕的马上转不过弯。好心的水仙这两年没有为窝在家里的杏花少操过心,也没有为退了婚的新生少操过心。但她就是没有动过把杏花说给新生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全卧马沟谁都没有过,卧马沟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根本不可能,老队长的小女儿,再任队长的小姨子,说啥也不会下嫁给地主的儿子。即是杏花出过那样的事,也不会。现在是啥时候呀,再没有脑筋的人也不会往火坑里跳。嫁给地主的儿子就顶是跳进火坑了,一辈子就别再想翻身了,一辈子就在火坑里受熬煎,谁愿意呀。尤其是杏花长的又是这么好,又有一个那样的家庭,有一个那样的即是姐夫又是哥的招进门来的当家人。卧马沟的人都知道郭解放像他爹郭安屯一样,对崖口上的一家地主有些根深蒂固的仇恨,他怎么肯把自己漂亮好看的小姨子嫁给崖口上地主的儿子呢。人们想都不敢想,李丁民和水仙也不敢往这方面动脑子。这么多年来耀先和月儿的遭遇实在让他们同情,他们当然不愿让杏花成了第二个月儿,让杏花背负上沉重的包袱,遭受一辈子苦难,遭受一辈子屈辱。这就是他们沉默不好开口的原因。

沉默是难堪的。在沉默的窑里只有灯盏上那一粒火光在闪闪烁烁地跳动。好一阵子李丁民才把烟袋锅里燃尽的烟灰在炕围眼墙上磕掉。然后用他那惯常的慢咧咧的口气说:“这话我和你水仙嫂能给你传说下去,我也觉得杏花和新生是般配的一对。只是这事不能急,得慢慢说。今天后晌几个年轻人才在碾麦场上闹过架,杏花手里的镰刀片子还把解放胳膊上划割出一条老长的口子。年轻人气性大,都还在火气头上,缓上几天,等都消了气,再试着说这事。反正解放的关口不好过。”

耀先和月儿从李丁民的场院出来,心里就像这黑暗幽深的夜一样没有了着落。不是李丁民的话冷,泼灭了他们心头燃烧起来的一片希望,而是这事真的不好办。因为对面说话的是郭解放,郭解放让李丁民都感到棘手,就更不要说耀先月儿了。

耀先月儿踩着黑暗,一步一步走上崖口。刚上崖口,偏窑的门就开了,乍乍呼呼地蹿出一个人,“干啥去咧,害的我等老半天。”

说话的人是巧红。“咋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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