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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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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湖侠隐(蜀山前传之三)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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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湖侠隐(蜀山前传之三)第六回

  竹径影参差月冷风凄逢古魅

  桃林春潋滟水流花放悟前因

  鲁瑾心中欢喜,光阴易过,不觉天明日出。候到傍午,主人仍无影迹。细查室中,不特食用惧全,并还有几身兽皮制的童子衣裙,分大小依次叠向榻旁石礅之上。另外七八身女衣,多是布制单衣,并还有两双藤鞋,似备自己之用。这时鲁瑾已信梦境不虚,就有主人,也是受丈夫之托,视为亲友,稍微不合,不致见怪。所着衣履,本极破旧,再于大风雷雨荒山危崖之中奔驰竟夜,更遭失足下坠之险,攀萝援藤,死里逃生,益残破不堪,变成一些零碎破布,乱搭身上。又当产后,血污满身,心境稍宁,便觉难堪。随烧了一锅水,先与婴儿吃了一些,母子又各洗了一个澡。趁日里把衣换上,穿了藤鞋,携了两儿,出洞查看地势。

  原来所居在秦岭后山,高出群山之上,四外山岭杂沓,水抱峰环,形胜天成,哪一面均有屏蔽。遥望故居,已不知相隔多远。自洞前平崖起,上望峰巅,还有危径。下降仍是无路,只有两侧峰壁上满生老藤,通体陡峭,别无途径。相去地面百余丈,是否能由此援藤降落到底,还不一定。形势奇险,断定恶叔万难跟踪到此。连自己身轻力健、久惯攀援爬山的人,看去都觉眼晕,何况一个老年人,即使寻来,也必望而却步,无可奈何。这最关紧要的一节,已无可虑。只是居风景虽好,器用虽全,但所存米粮却不够半年之用。母子三人食量均大,此峰上下如此艰难,断粮恰在岁尾年初,正是冰雪封山之际,何处去寻食物?还有此时已近中秋,连日山中气候尚暖,不怎党的,秋风一起,转眼入冬,山地想必高寒,只凭所留几件单衣,何以卒岁?自己受惯饥寒,把所有单衣全穿在身上,也许能勉强耐过。两儿虽也是仙种,到底初生幼小,兽皮虽暖,但均短装,手足全裸,如何禁受?

  鲁瑾先颇愁。继一想:“这已是天堂,譬如前夜若葬身绝涧,又当如何?何况日月还长,有这菜田,改种粮食,一样可以在此久居。此峰如无下去之路,室中用具何从运来?也许另由峰顶之后上下,甚而主人也在那边居住,都不一定。就算丈夫重托,受人如此深恩,也应叩谢才是,何况还是切身利害。”

几次想要上峰查看,俱因二儿紧随身侧,多不肯离母。性情也各不同,大儿勿恶还肯听话,次儿鲁孝情急,胆子更大。当沿崖查看途径时,有一次竟探头崖外,口怪啸,大有纵身下跃之势,幸被自己瞥见,抢抱回来。山径险峻逼狭,有的地方必须用手攀援,其势不能抱了同上。以为主人受托,照看自己母子,就算石室所有,皆是丈夫出钱置办,早晚总要前来看望,便没有去。径回洞中,烧水煮饭,采些蔬菜,一同烧熟,母子三人吃完。一会夕阳西下,想省食粮烧油,老早便睡。为防婴儿失足,寸步不离。

  一晃二十多天。这晚天气极好,又当中旬将近,夜色甚是清朗。大半轮残月悬在空中,清辉广布,玉字无声,照得远近峰峦林木清澈如昼。二儿仙种,近日身越长大,轻健多力,心更灵慧,贪看夜色,不肯就睡。鲁孝忽然引吭长啸,声振林樾,当时山风萧萧,势如潮涌,似被啸声激动。鲁孝见状,格外高兴,啸之不已。因所居地势高据峰巅近处,上面天色仍甚清明,峰崖下面却是旋飚滚滚,沙石惊飞,山风大作,四山回应,澎湃奔腾,万窍皆呜,若有千军万马呐喊杀来,势甚骇人。鲁瑾出身山家,虽然胆大,当此夜静空山之际,也是害怕,疑有什么怪异被啸声引来。忙将鲁孝止住,强行拉进洞内,立逼上床。因鲁孝常不听话,欲借大儿激劝,上床以后,便假装怒,不去理他,只搂住勿恶,奖勉抚爱。鲁孝心性倔强,睡在一旁,噘着张小嘴生气,也不向母乞怜。鲁瑾无法落场,只得不睬到底。待了一会,借着月色再看,双目已闭,推了推未醒,心终怜爱,向鲁孝颊上亲了一亲,月影里,似见鲁孝口边露出一丝笑意,唤了一声孝儿未应,料是睡熟。勿恶却睁着一双怪眼,尚未人睡。因两儿近日体力更强,不似初生听话,恐其早出犯险生事,起身将洞门堵紧;又将日里寻出的一根长麻绳系向腰间,把两儿一头系上一个,方始重搂勿恶睡下。累了一日,早已疲乏,一会便昏沉睡去。

  隔了些时,闻得洞外有大风雷雨,惊醒一看,勿恶尚睡在自己手腕之上,睡得甚是香甜。恐翻身惊醒,喊了两声孝儿未应,以为婴儿喜睡,必和勿恶一样,熟睡未醒,开头未做理会。这时洞外正下暴雨,风雷交作,甚是猛烈,室中黑暗异常,似觉洞壁均在摇撼,好生愁急。待了一会,因手被勿恶压得酸痛,终恐惊醒两儿,见了害怕,不肯撒手翻身。心中悬念,不禁偏头回望,倏地电光一闪,目光到处,瞥见洞口已开,堵塞的物件摊了一地,还当风吹,不曾在意。跟着又是一个电闪,似见地上拖着半截麻绳。因先睡时鲁孝负气,缩向榻角,相隔较远,反手不能摸到。为防辗转,索头甚长,醒后防惊大儿,始终不曾回身。及见麻索委地,心中一动,忙伸手一拉腰间,只是半段断索,鲁孝已不知去向。鲁瑾这一惊真非小可,赶忙下床,点上油灯,再细一查看,哪有人影。洞外大风雷雨,地只一片危崖,上下壁立,人如尚在,“必早跑进,决不久留在外。料在风雨以前,出外玩月,婴儿无知,必已失足,葬身崖下。无如母子天性,心终不死,悲恸惊急中,便要冒雨冲出寻找。刚到门口,吃迎面狂风暴雨一激,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周身淋湿,连气都难透转。强挣着哭喊了两声孝儿,全无应声。床上大儿勿恶也已惊醒,纵起追出。鲁瑾暗忖:“此间孤悬峰际,上下无路,便白天也难寻找,何况雷雨深夜。此时天气甚凉,莫连大儿冻病,更是不了。其势也不能留下大儿,独往寻访。除却天亮查看,更无主意。”

只得拉了勿恶回转,越想越伤心,不由放声痛哭起来。

  雨夜不知时刻早晚,哭了一阵,见勿恶依依膝下,不住比说。以为初生婴儿,能知什么,一味愁急,心乱如麻,风雷之声尚在交响,没有听清,只把勿恶抱向膝前,悲泣不已。正在心伤肠断,忽听窗外震天价一个大霹雳猛然暴,震得四山轰轰,半晌不绝。心方骇异,勿恶附耳疾喊,手指外面道:“娘看,天亮了,娘看!”

忙拭泪眼看时,洞外果然天明,风雷暴雨也全停止。适才还是一片沉冥,狂风如潮,雷雨交作,忽然天明,雷雨立住,事前竟未想到。心存万一之想,急于寻找爱子下落,大喊:“孝儿,乖娃!”

拉了勿恶,赶将出去。忽见日光正由一片刚散去的云层中涌现,照向崖上。原来时光已是辰已之交,天色更是清明,除却刚向天边急飞而去的一片席云外,长空万里,一色晴碧。那雨也似只下在近崖一带,仅对崖添了七八道雨后瀑,宛如几条大小银蛇,在那碧苔肥鲜、岚光欲活的翠壁上面,顺那崖势凹凸,蜿蜒飞坠。洞外地形,不易存水,也只菜畦中积有点水,正顺缺口下泻,已将退尽。朝阳笼罩全山,遥望左方松林中,似有几条黑烟飞散,四外峰峦仍是静荡荡的。休说远处,相距左崖四五丈外,地皮都是干的。当前风日,又甚晴和。如非两面峰崖上积潦泉瀑和左侧峰下松林中歪着的几株树木,先前大风雨直似做梦,也未觉异。

  鲁瑾正在绕崖俯身环视,哭喊孝儿,勿恶忽然手指崖下疾喊:“娘听,孝儿来了!”

鲁瑾心中一惊,忙推勿恶后退,也不顾满地水湿,爬伏雨上,探崖外,往下注视。只见峰崖削立千尺,藤草怒生,哪有人影。再一想:“对着松林这面,崖势内凹,昨日探下看,连峰崖都看不见,如由这面失足,势必照直坠落,中途连个拦挡俱无,一个幼童,如何附身其上?”

以为勿恶小儿乱说,失望心悲,纵起身来,见勿恶正在手舞足跳,急口乱喊,悲痛情急,方想喝住,忽听下面果然似在喊娘。鲁瑾心又惊喜,精神大振,重又爬倒。刚刚应声回答,探头出视,又听唤了两声,听出果是爱子鲁孝,好似语声受什么阻碍,断续零落,只听半截,入耳便住,上下相去却不甚远。分明爱子无恙归来,只看不见人在何处。恐其失足坠落,又无法援手,惊喜交集之下,猛然回忆丈夫梦别之言,二儿既然将来学仙,怎会横死?人还未上,心终愁急,忙喊:“孝儿乖娃,你在哪里?先莫着急,慢慢抓住山藤,等娘寻索来救你。”

  话未说完,忽见离崖两三丈处的一株老藤下面,黄影闪处,冒出一个黄凌乱、水湿如绳的人头,正是鲁孝,只露一头,手足未见,好似缘藤而上,因闻母唤,现身回应。小小幼童,寄身绝壁孤藤之上,下临无地,休说母子关心,便在常人眼里,也是眼晕心悸,惊魂欲飞。鲁瑾见状,心神震悸,手足几乎软瘫,嘴也噤,连话都说不出。鲁孝依然行所无事,只一翻,便由下面翻向藤上,仰头说道:“我会上来,不要麻索。因听娘喊着急,可恶水多,一喊便吃一满口水,话说不出。爬到这里才好些,上面没有水淋我头,就好多了。”

鲁瑾惊惶失次中,本想勉强挣起,往取麻索。及见鲁孝手足并用,捷如猿猴,边说边往上援,话完人到,离岸不过数尺。刚想起两儿都具异禀,脚爪特长,忽听勿恶一声怒吼,由身后枪向前去。心中一惊一急,手足重又活动,连忙自地奋身而起,想要拦阻,已是无及,勿恶已到了崖口。同时一条小人影子已由下面飞纵上来,恰好迎面撞上。两人立时同声怒吼,斗将起来,就在洞前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原来二儿一母孪生,心性却各不同。勿恶表面柔顺听话,性情更暴。两儿同具乃父遗传,天生异禀奇资,身轻如燕,力大无穷,只为初生未几,各具恋母至性,日常相随。乃母虽有丈夫异梦,终是常人之见,惟恐憨嬉,失足殒身,每日照看喝阻,以致本能无从挥。自从勿恶醒来,觉兄弟出走,乃母悲痛情急之状,早就忿极。加以耳目灵敏,出于天赋,听出兄弟人在崖下。又见母亲闻声俯视,忧急欲死,越蓄怒在心。性更阴狠手辣,竟想等兄弟上来,一下将他打跌崖下,为母亲出气,形势本是极险。幸而鲁孝气力较大,昨夜又有奇遇,本心更不想伤乃兄,一面分说,一面还手应付,才未互伤。但是双方仍然扭结不开,鲁瑾又无两小神力,无法分解。想起次子雨夜涉险经过,心中酸痛,便哭起来。两小见母跳足痛哭,才着慌停手,扑将过来,争先抱紧,喊娘不已。

  鲁瑾看出二子天性甚厚,索性以哭制他们,哭个没完。两小虽极灵慧,毕竟初生不久,话未学全,在自急得拉手乱跳,话说不出。嗣见乃母捶胸悲哭,急得无法,鲁孝先用小手向自己乱抓乱打,勿恶跟着学样。鲁瑾方始乘机收科,止住两小,拭泪说道:“不许这样,听娘来说。娘从小时起便受尽磨折,好容易熬到生下你们,蒙你爸和仙人救援,住人此洞。你爸已然成仙,不知将来能否见面。你们尚小,有许多话,尚不到说的时候。只是你们是仙种,娘儿三个终有出头之日。谁知你们脾气不好,胆子气力又大,共总兄弟二人,还不和气,适才打得那么凶。你两个是娘身上掉下的肉,不论把谁打伤,全都痛心。孝儿也忒胆大。昨天我见此洞孤悬山半,上下艰难,以后食物柴火恐难接上,往下一看,眼就晕。不想孝儿竟敢在半夜里援藤下去,又遇上那大雷雨。详情我还没顾得问。幸你力大身轻,如换寻常小娃,早送了性命,叫娘老来倚靠何人?就这样,此时想起还在心痛得抖。大儿也是不乖,你兄弟雨夜出去,娘是何等伤心愁急,他由崖下援藤往上爬时,娘手足都被吓软,你不是没有看见,他虽胆大妄为,到底大小无知,你当哥哥的理应疼他,就有责罚也有娘在,如何动手就打?他刚纵上崖,你便扑去。休说你被他一同带下崖去送命,便将他一人扑落,我也不想活了。你们想我不伤心,好好过日子容易。第一,从此兄弟和气,你亲我近,不许争吵动手。第二,要听我话,不许胆大乱跑。须知我娘儿三个相依为命,一个也伤不得。我是凡人,不比你们,只往崖下一跳,立时送命。你两个只丢一个,我就不想活了。”

  说时,两小依依怀中,仰望乃母静听。鲁孝浓眉斜飞,面有怒容。听完,勿恶答:“从此听娘的话,乖儿不打兄弟了。”

鲁孝插口说道:“娘受恶人打骂,我真有气,只不晓得地方,要不,我早去抓死他了。娘说的食粮柴火,还有衣服,都不会少,到时就有。崖下面松林过去,柴火和吃的多着呢,树上也有,土里也有。下去容易,娘不许我去,我就不去。好在峰上也有这些东西,路更好走呢。”

鲁瑾虽知二子灵慧天生,无论言动,一学就会,一听即知,但毕竟日浅,好些词不达意。不料半夜之隔,如此流畅,所说的话并未教过;自己小时受虐,也被前知,全出意外。听口气,昨夜不但下到崖底,并还走出甚远。这等危峰峭壁,自己从小在山中樵采,最檀爬山的人,尚且无法攀援,小小幼童,如何上下?又经过那么大雷雨,闻言大是惊奇。忽想起鲁孝固是通体水湿,又经过一场扭打,勿恶上身短衣,也尽水迹,并且两子衣全扯破,自己身上也湿了两片,只顾说话,忘了更换。忙即入洞取出干衣,为两小换上,一面详问经过。

  原来鲁孝天性倔强,猛烈胆大,想到便做,又是生具异禀奇资。昨晚临崖长啸,见四外山峦林野那么广大,自己却局促在这一隅之地;加以几声长啸过处,风起云涌,木叶惊飞,声势甚是浩大,初生之犊,哪知厉害。如在常人,置身这等近顶危崖峭壁之上,天风吹堕,立成齑粉,连近边一带,也不敢涉足走近。鲁孝却没放在眼里,以为下面好玩,一时野性激,想往下跳,虽被乃母抓住,终未死心。后睡床上,见娘只爱兄长,不理睬他,越负气,决计一试。故意闭目装睡,等母兄相继睡熟,立将麻索扯断,悄悄起身。走出洞外一看,空山夜月,越清幽,远近山峦林野,明澈如画。主意早就打好,更不寻思,站在崖边略微一看,望准下面平地,纵身便跳。上下相隔,原有数十丈,跳到中间,觉着两腋风生,脚底地面电也似急往上迎来,爽快非常。心方欢喜,忽听有人低声喝道:“这娃儿真个胆大,想找死么?”

同时身子似被什么东西兜住,虽仍下降,落势却缓了许多。晃眼安然到地,四顾无人,身上仍是空无所有。年幼贪玩,也未在意。遗传天性,本喜林木,迈步便往崖石松林之中跑进。入内一看,林中尽是千百年以上松杉果木,数虽不多,均极森秀,月华如水,清阴在地。心中高兴,几次想要吼啸,俱恐惊醒母兄,强行唤回,没有出口。只将天赋本能尽情挥,手足并用,在林中上下攀援纵跃了一阵,采些松子吃了。

  后又援上一株最高的老松枝上,正在采摘松子,偶一回头,瞥见身后不远松林尽头小山下面,有一条曲径。因口外草莽怒生,高几过人,山势回环,加上老松遮掩,一直不曾现。先嫌人口草莽繁茂,比本身高出两倍,不似当中一带地旷清洁,本没打算人内。刚要下地,猛又瞥见拳大一团火球,似陨星飞泻一般往山后直落下去。紧跟着,一股彩气迎着月光朝上激射,将那火球接住裹定,立即收回,一同飞坠,晃眼无迹。不禁好奇心动,看出那地方与曲径相通,忙即纵落,跟踪寻去。终嫌草密惹厌,一看小山虽然石质陡峭,苔滑如油,难着手足,但曲径左近恰有一片斜坡,山脚草也不多。只是那斜坡只十多丈,上面一段形势更陡。想到便做,也未在意。

  到了尽头,仰望上面,见离头两丈,还有一块突出的崖石。立足之处又斜又陡,石土夹杂。壁间尽是大小石块,矮松错列,虽可攀援上去,但那突石又高又大,向外斜伸出两三丈,底部平滑,更有苔薛,无从着手,仍上不去。连援两次,到了石下即被阻住。未一次,妄想援着石边,翻身上去,失手滑坠。如非天生神力,身手轻灵,坠到中途捞着壁问矮枝,几乎直跌到底。心中一急,不由暴怒,又犯野性,抓着壁问石块用力一扳,一块尺许粗三尺多长的山石立被搬动,碎石沙土纷纷坠落,闹了满身泥土。生性好洁,越怒火上撞,气无可出,便朝壁间猛力乱抓乱扳,不论小松怪石,无不随手而起。

  那座小山,原来是昔年附近山崩所积,通体都是碎石泥土。只有近顶一块突石最大,但只小半斜插壁间,因上面还有厚土堆压,不致坠落。大半突出,悬向空际,本就头重脚轻,再受稍剧烈的震撼,便要倒塌,下面忽被掏空,自然更难存留。鲁孝掘处恰又正是石的根脚,始而犯性胡来,并无目的。嗣见这等容易,忽奇想,竟打算将那一带石树拔去,开出一条攀援之路。拔不多时,见了石根,又沿石向左拔去。约有半个多时辰,左侧石树已被拔得差不多,偏遇到两块大的,扳拔比较费事,一时性起,执意将它去掉。结局虽是如愿,用力过甚,人已疲乏,气也消去大半。一看当地已被掘成坑穴内凹,石根斜出向上,才知先打主意决不适用。因恨极那块突石,忍不住伸手打了两下,觉得手痛,重又勾起怒火,随手捧起先前所拔一块尺多大的石头,觅好左侧立足之处,仰面回手,猛力向上便打。只听喀嚓一声,石火星飞中,石块碎裂,四下迸射。总算击的是中间一段,人在穴中,未被碎石反震回来打向身上。那突石长年风雨侵蚀,质已松脆,也被击裂了两尺大小一片,带着上面碧苔,一同下坠。

  鲁孝见石被击碎裂,两石相撞,火星四射,觉得好玩。一看穴中被自己拔起的大小山石还有好几块,便将它们聚在一起。这时已闻石根沙沙之声,也未在意,依旧双手抱石,奋力向上猛击。这一块石较小,比较称手,击得更重,大石固又击裂了一大片,小石却被击成粉碎,纷飞如雨。心中高兴,跟手又取第二块。猛见崖壁晃动,石土乱响,近壁石根正在离土上翘,前面突出的一大段已然往下压来。这块突石,本来上丰下锐,只因近根之处有三尺多长一段比较横宽,当初山崩时根先着土插入,石重土虚,势往前倒,恰被石土挡住,孤悬至今。鲁孝恰将宽处一带由下掏空,便不去碰它,前面太重,时久难支,也必下塌。再经此两次猛击,石受震动,自然倒得更快。如换旁人,身在峭壁之上,当头危石忽然下压,定必惊惶异常,朝着来路斜坡纵避无疑,绝想不到突石上重下轻,正压下面斜坡之上,这一纵避,便无幸免了。

  鲁孝却占了胆大无知的便宜,又是奇资异质,皮骨坚强,见石往前倒,不特未躲,而且手中石块照样出。突石倒前,石根尚插土内,势虽较缓,等到上面石土一松,立即加。鲁孝当时只觉眼前一暗,这才想起那块连根长达四丈以上的突石要往头上压来,心中一慌,身子往下一矮,忙即往后倒退。突石插根之处,离头不过三数尺,就不往前冲逃,也难免不被压伤。恰又占了小人身矮的便宜,这一蹲身,恰巧避过。这时危机间不容,只听轰隆咔嚓连声大震,天惊地动中,眼前忽又一亮。身后头上,沙土碎石,崩落如雨,周身立被埋在上内。鲁孝任多胆大,见此形势,也是惊惶已极。目光到处,那重逾十万斤的大石已然凌空翻滚下去,脚底斜坡已被压成一条深凹,大石也裂成了两段:后段尖梢吃土凹阻住;前段既大且重,倒势太猛,地形倾斜,已然顺势滚落山下。尘沙滚滚,涌起老高,震得四山皆起回应。同时小山顶部泥土也被石根掀起了一大片,向空飞起,月光之下望去,好似小山上飞起一片灰云,飞出二三十丈高远,方始化为一蓬土雨尘烟往下飞洒,顿成奇观。

  鲁孝惊魂乍定,见此奇景,再见所恨山石已倒,当是自己击落,心中高兴,情不自禁,刚脱口长啸了一声,忽觉头颅刺痒难受,伸手一摸,不特满头脸上泥沙布满,身子也有大半截埋在土里。先前惊慌,只顾望着前面,竟未觉得,一旦现,连忙纵出。急得站在穴口乱抖乱跳,口中急啸连声,也未再往下看。这时前段突石落向平地,震声虽止,土山一带尘雾犹自迷漫。鲁孝好洁,年幼心粗,身上泥污大多,急切问自难去净。正在急怒无奈,忽听风声呼呼,晃眼越来越猛,与睡前凭崖长啸所闻相似,仰望月光如画,仍是清明,先未在意。因头上乱中所积沙土吃风一吹,去了好些,觉得畅快,便将身转向外,当风而立,双手仍向周身乱抓乱拍。

  鲁孝偶一眼望见下面大片尘雾虽被狂风吹散,但是沙石惊飞,林木萧萧,声如潮涌,比起崖上所见,声势似乎更盛。想起了娘在睡前说崖下风沙乃自己大叫引来,风后面跟着专门吃人的恶鬼妖怪,连娘是大人,遇上都被吃下肚去,以后夜里不许再叫的话。适才没想到叫了几声,又是这样光景,娘不在此,莫要被那风后怪物咬死,见不到娘多糟。念头才动,猛瞥见果有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张牙舞爪,连跳带蹦,往上走来。鲁孝年幼稚气,尽管胆大,因有乃母睡前哄吓,先人之见横亘胸中,不由得预有畏心。再一细看那怪物身长有一丈三四,比乃母还要高出好几倍,头和洞中饭锅差不多大,满头绿毛根根倒竖,一双碧瞳其大如杯,怒突眶外,凶光凶恶,大口血唇,獠牙外露,肤黑如墨,通体赤裸,瘦骨嶙峋,舞着两条又瘦又长形如鸟爪的手臂,作出向前扑噬之势,在风沙飞涌之中轻悄悄往上掩来,相隔自己立处不过两丈远近,怪物手长,再稍走近,必被抓去。鲁孝初见到这等相貌狞恶的怪物,心里又预有成见,自然害怕。惊惶中也没看清怪物脚底,知道自己身悬危壁,如往下纵,必被怪物吃掉,前逃无路,由不得便回身后退。刚想起后退也是无路,急出一声怪叫,惊魂欲颤。头抬处,忽然现身后峭壁已被石根掘起,掀去了一大片,成了一个斜坡,似可通到顶上,离下面坍落的积土高只数尺,凭自己的身手,一纵即上,心中惊喜,立即往上纵去。不料那地方正是突石插根之所,突石一倒,下面全空,只有一层坍落的松枝浮土积在上面。情急之际,纵势既猛,恰又落在空处,一脚踏虚,人便下陷,不由又是一惊。

  总算鲁孝心灵手快,上面还有实地,不等全身降落,慌不迭手搭穴口,往上便纵。百忙中回顾身后怪物,蒲扇般大的两只鸟爪已近穴口。一时情急,恰巧右手摸到一块碗大碎石,连忙随手猛力打去。耳听当的一响,同时哇的一声极凄厉刺耳的怪声怒吼,跟着一连串轰隆之声由穴口朝下响去,越胆寒。吓得也未回看,一路纵跃攀援,朝上猛窜。且喜上面多是实地,先前因吃突石遮住,峭壁削立,无法上援,实则当地离顶已不甚高,再被石根一掀,势成倾斜,鲁孝又极矫捷,一晃便到了顶上。见山后面更是平斜好走,数十丈之隔,方要飞驰而下,忽想起:“怪物只叫了一声,未听追来,难道也和先前那大山石一样,被我击落山下,早知如此,何必怕它?”

又悔先前石块大小,没有用块大的,也许没有打死,又来吃人。边顺山顶前跑,边往回看,怪物果未追来。只是来路有一段峭壁,看不见下面怪物所在,料被打落无疑,心胆立壮,转觉怪物无什可怕,打它容易,只有石块就行。为防万一不死追来,随寻石块备用。先寻了一块大的,其长竟达二尺,抱起走不几步,人小腿短,觉着累赘,随手弃去。又择了三块饭碗大小,比较称手的,右手握着一块,左手握着一块,另一块用手腕夹持。也没再往四外查看,一心还记着先前所见红光白气,冒冒失失,便往后山那面飞驰下去,相隔山脚两三丈,纵身一跃,便到地上。忽然想起怪物没有追来,还是找那火球好玩,便沿山脚寻去。

  走出不远,忽闻水声聒耳。略一转折,才看出山对面还有一座峰峦,当中隔着一条广溪,峰势险峻,比小山大,只是峰顶平秃,与来路小山差不多高。峰脚不少石土积成的肢陀,最高的才只三丈,起伏错落,与峰相连。有的上面还疏落落生着许多丛竹花树,山风过处,清簌萧萧,夜月明辉,景甚幽绝。峰顶缺口更有一条瀑布,如匹练悬空,贴壁飞下七八丈,到了中部隆起之处,吃突石一挡,激溅起亩许大小一团水雾,再顺山形,接连三数个转折,直坠下来。到了峰脚,由那一堆丛石肢陀凹中向前面溪中急驶而去,水势迅急,下面一段肢陀又多,水流其中,遇到凹中突石或是转折之处,往往激射起大片水花,玉溅珠喷,烟笼雾约。有的地方涌起一堆堆五色彩云,看去宛如一条银龙,坠自天半,绕行于乱山竹树之中,时复穿云而过。广溪浅阔,水几齐岸,吃大瀑一冲,激起无数大小漩涡,狂涛雪卷,滚滚翻花,在水面上荡起无数泡沫。顺流驶去,波声哗哗,与泉声竹韵合为一片繁音,越显得山光水色,壮丽无伦。尤妙是两山之间瀑布流走的肢陀以外,各有一片平地,浅草蒙茸,不见荆棒。时有奇石挺立,大小不等,高只一二丈,有的嵌空玲珑,形同石屋,有的云骨奇秀,突出地上,都是碧苔绣合,草花披拂,摇曳月光之中,娟娟生姿,倍增天。

  鲁孝哪知深山穷谷之中,凡是景致好而又清洁得出奇的地方,如无高人奇士隐居,必有妖邪怪物盘踞,此时身临险境,危机四伏,转瞬便要作。因是出生未几,第一次遇到这等风景灵秀之区和那瀑布,秉性又爱干净,心中一高兴,不再想那火球,只想将身上所染泥污洗去,连纵带跑,几下便到溪边。纵起时,似听脑后风生,也未回看。等到溪边,见宽只三丈,又想赶往瀑布下面冲洗。微觉背颈刺痛,似被什东西抓了一下,因是身手矫捷,想到便做,身已飞跃而过。落时,忽听一声怪啸。回身一看,正是先前所见那怪物张牙舞爪,正在隔溪怪声怒吼,并未被那一石打死。这一对面,更显高大狞恶,想起乃母之言,畏心又起,先颇害怕。继见怪物身子僵,两腿直立,尽管乱蹦乱跳,暴躁如雷,声势吓人,却不能越过溪来。恰好先拾三石一块不曾失落,本就想打,见此情形,胆又壮起,先取一石,照准怪物,隔溪打去。

  那怪物也颇诡诈,除双足僵直,上山只凭纵跃不甚灵便外,余者均极矫捷,更能在平地上御风而行,落地无声。此时不过另有顾忌,不肯冒失飞越过去,水面虽宽,并阻它不住。先前吃鲁孝打中一石,原因心骄欺小,以为一个身临绝境的幼童,还不是口中之食,追到临近,伸爪便抓。不料鲁孝人小胆大,天生神力,怪物去势太猛,身又高大僵直,山势陡峭,只凭脚爪抓立斜石之上,毫无退路,相隔更近,冷不防一块山石迎面打来,连躲也无处躲,一任身坚如铁,也禁不住这等硬伤,不由得往后一仰,恰被打中前胸。当时胸骨几被打断,怪叫一声,就此仰跌下去,由高下坠,自然不免受伤。怪物觉出幼童手头厉害,如再上走,对头凭高下击,定必吃亏。强忍着满腔怒火,轻悄悄由山脚绕来,掩向鲁孝身后,两次伸爪要抓,俱值鲁孝往前纵起,没有抓中。此时危机不容一瞬,鲁孝如非胆大身轻,休说纵起稍慢,便稍警觉回头,也无幸理。及至纵到溪边,怪物胸有成见,方以为幼童又临绝地,为防旁蹿,刚伸开两只乌爪般的大手往前抓抱,人已越溪而过,正在怒吼,忽见一石打来。平地之上,相隔既远,怪物先吃过亏,已具戒心,自难打中。怪爪伸处,早抓向掌中,怒吼一声,便回打过去。初次学人石,却没准头,一下打在水里,鲁孝见状,越把怪物看轻。心更灵巧,见头一下未打中,第二次双手同,一上一下。怪物仍是伸手便抓,不料吃了身长的亏,溪光浩荡,映月回光,只顾上头,没防脚底,刚抓到上面一块,下面一块相继飞到。等到警觉纵起,哪知不纵还可,这一离地,恰打中在脚爪之上,当时两根脚趾立被打折。负痛急怒,又是一声厉啸,掌中怪石竟被捏成粉碎,打向溪中。怪物先后失利,本就怒极,必欲抓裂幼童,连骨头也嚼吃下去。

  鲁孝更是不知厉害,见怪物虽打中了一下,仍在暴跳怒吼,山风大作,四山皆起回应,心想:“怪物不死,如何回去寻娘?”

手中石已完,以为怪物不会飞过溪来,便不再理它,回身满地乱找,想多寻一点石块,好打怪物。无如那片肢陀虽是以前山崩时碎石沙土所积,因受泉瀑滋润,布满绿苔,匆促间分辨不出。鲁孝心性,无论甚事,只要想做,必要办到,因而仍沿坡寻去。忽见瀑布下面相隔三数丈处,有一土堆,大小凸起了好几处,试伸手一扳,果有一块半尺大小石头。接着又扳,一连扳得了五六块。意仍未足,又现了块尖的,觉着大小称手,一扳未扳动。这时已闻坡侧潭中水响,泡沫突突上升,布满水面,地底也有从未听到过的异声传出。因离瀑布太近,喧声如雷,狂风又起,为风声瀑声所乱,既未听清,也未在意。又见满身满手染满苔痕,一心只把那石块扳起,再往瀑布之下冲洗。不料那石粗只三寸,色黑如铁,是一长条插向土中,头上尖锐,十之八九全陷土中。及至四外泥土摇松,现出半截,竟是一根石棍,自顶以下渐细,可以握在手中舞弄,越想到手,不肯罢休。鲁孝生具神力,照此猛力强扳,便是一根铁棍,也被弯折,那石棍却是依然无恙。鲁孝扳了一阵,四面泥上虽松,觉着石棍下面一段好似有什东西嵌住。一时兴起,双手握紧,用足全力往起硬拔,这一来果然成功,只见一道霞光闪过,石棍随手拔起。但是用力太猛,先前那么结实,这次竟会如此容易,石棍虽被拔出,人却往后一仰,几乎倒跌出去老远。幸是身子轻灵,见要跌倒,立即就势往侧一翻。身还不曾落地立稳,百忙之中瞥见前面土坡忽然高拱,紧跟着呼的一声,蹿起一条牛蛇身的怪物。同时身侧腥风过处,又是一条大黑影扑到。两下恰好撞上,便斗将起来,相隔不过丈许。鲁孝心中一惊,忙朝左侧高坡上纵去,定睛一看,那黑影正是前遇怪物,与蛇形水怪已然斗在一起。

  原来前遇怪物乃是当地的山魈。牛蛇身的怪物是条最凶恶的毒蛟,一向潜伏在瀑布下面水潭之内,起初被人用灵符禁闭地底,尾部又被法宝钉住不能脱身,伏身穴内潜修已经多年。后来灵符渐失效用,吃它攻穿一洞,钻了出来。无奈后尾仍被那形似石棍的宝物钉住,无法全脱。仗着身长,口中吸力至大,时常钻出,吸取空中飞鸟和附近野兽,吃饱便回穴潜卧。因尾钉未去,不能水为害,轻易也不出现。当地水木明瑟,鸟兽原多,毒蛟每月求食只三数次,吃饱即回,原可无事。不料前些日,不知何处窜来一个山魈。这东西身坚力大,爪利如钩,本性又极凶残,专吸生物精血,永没个够,不论野兽飞禽,只要被现,极少免死。不消多日,当地生物几被杀光。禽鸟能飞,比较灵巧,一见当地出了两怪,离地二三丈遇上,便无幸免,已经死了不少同类,日久视为畏途,更不再往下落,这一来闹得两怪俱难求食。山魈还可远出寻觅,毒皎全身尚且不能出来,焉能远走。又较有灵性,知道鸟兽失踪,由于山魈残杀大甚之故,自己也连带受害,心中恨极,故意现身,横卧坡侧,诱其来犯。

  这日山魈正饿,以为又可饮吸鲜血,立时赶去。虽然恶蛟只以半身应敌,好些不便,山魈依然吃了不少的亏,方始逃回。因记前仇,连去了好几次,均是大败而回。这晚被鲁孝月下啸声惊动,连忙赶去,因鲁孝被乃母迫往安睡,不曾见人。后来相遇,连挨了两石块,未一次又吃打断两节脚爪,越怒火中烧。先还畏忌毒蛟,未敢就过去。及见鲁孝往土坡上拔了好一阵石块,仇敌并未出现,与往日身才到达、立即蹿出情景大不相同,顿起凶心,意欲悄悄掩向身后,抓起就走。哪知鲁孝身轻矫捷,不比山魈腥膻气重,一到便可闻出,恶蛟先并不知上面有人。后来鲁孝无意中拔到钉恶蛟之物,虽然惊动,但是恶蛟通灵诡诈,知道此宝自己无可奈何,如得来人代为去掉,立可脱身,强忍奇痛,在穴中苦熬不出,渐渐痛极生恨,尾梢也快划断。正在愤怒,待以全力猛冲出去,鲁孝己然得手。怪物全身一得自由,立即乘机蹿起,恰值山魈扑到,鲁孝往侧一翻,正好闪开,两怪却冷不防撞个满怀。山魈上半身原也矫捷,又知毒蛟厉害,骤出意外,知难躲避,就势用双爪将蛟颈掐住不放,高撑过头,不令对面。毒蛟不料山魈此时扑来占了机先,一着急,便将长身急旋,将山魈缠了个结实。蛟长七八丈,鲁孝若纵得稍缓须臾,挨上这一尾鞭,人必打伤,休想活命。这时坡上地面已被揭向一旁,瀑布己然停止,潭水涨泛,浊浪高飞,阴云四起。那蛟一面缠紧山魈,一面留出丈许长的尾梢,向山魈头背叭叭乱打。山魈始终紧掐蛟颈不放,怒吼悲啸之声震撼山野。蛟颈要害受制,也是负痛失据,蛟尾飞舞中,偶然扫到左侧竹树上,立时折断了一片,石土挨上,不是粉裂,便是打成一坑。

  鲁孝方始觉出厉害。水又涨个不已,那一带已成泽国,与溪相连,只几处较高一点的肢陀似土馒头一般稀落落浮向水上。天又阴黑下来,再如延挨,便难寻路回去。所幸目力甚强,溪岸一带水只齐膝,途径也还记得。一路踏着水,连纵带跳到了溪边,水已涨近头颈。阴云如墨,星月无光,到处黑沉沉的。回顾身后,只有怪、蛟两对凶睛闪动。对岸水势同样高涨,地势又低,已快涨到山脚,这一来,平空宽出二十来丈水面。全身又陷在水里,难于用力,如何纵得过去。幸亏此时天空云层忽现出一点空隙,月光由阴云中透照下来,光影昏茫中,认出附近土堆竹林正是先前隔溪飞石之地,未往前走。否则再走两步,便落溪中,洪流猛迅,无处立足,多大神力也难施展,少时蛟再追来,焉能活命。

  鲁孝先得石棍,虽未细看,始终未舍抛弃。及见水深浪阔,难于飞流,先吃了两口水,觉着味道不大好受,呆立水中,正在愁急,身后水力倏地增强。幸仗天生细长足趾紧抓地上,只晃了两晃,未被冲倒。心中一惊,连忙回顾,又灌了满口浊水。慌不迭正在仰头乱吐,猛觉腥风扑面,一条长大黑影瞪着两点暗碧凶睛,摇晃着一双长臂利爪,作出攫拿之势,向水面上凌波御风而来,已快扑近身后。心中害怕,身在水中更无逃路,一时情急无计,怒吼一声,忙将手中石棍奋力回身往上打去。

  那山魈行动迅,又吃了毒蛟大亏,好容易挣脱束缚,负伤逃走,本就怒火攻心,又见仇人立在水中,如何能舍。正想扑上前去,伸爪去抓。鲁孝是个幼童,全身浸在水中,只露一头。山魈身本长大,下半僵直,又是凌波飞来,相隔一丈以外,便须将身向前俯倒,原是连捞带抓之势。鲁孝人既矮小,连那石棍也没山魈一只手长,加以山魈身坚如铁,爪利如钩,力大无比,山石吃它一抓,便成粉碎。那么厉害的毒蛟将它缠紧,连用长尾鞭打,也只将背脊打折两根,并未将它打死,反吃挣脱逃走,何况一根小小石棍,先前所以吃了鲁孝的亏,只因一时骤出不意,为护眼和咽喉两处要害,忘了身悬危壁,对方又是神力,以致失足下坠,被鲁孝打断了两节指爪。这次已是看清仇敌站在水中,无法逃遁,正伸利爪要抓,忽见鲁孝回身举棍横扫上来,如照平日,山魈遇上山中猎户和会武艺的人们,情急拼命,仗着身如坚钢,多锋利的兵刃也难伤它分毫,不问对方用什兵器砍刺,多半一碰就折,再不反震回去,脱手飞起,照例理都不理,仍抓它的,也从无一人逃脱毒手。照此情势,即使山魈受伤,鲁孝必吃它抓中,不死也成残废。

  总算鲁孝命不该绝,山魈当夜连遭失利之余,一见棍到,猛想起从未遇过这等厉害多力的小孩,生怕吃亏,百忙中又生戒心,势子一缓,竟是舍人抓棍,竟欲将棍夺下,再去抓人,反正网中之鱼,决跑不脱。哪知这根石棍非比寻常,正是它的克星。鲁孝偏又胆怯情急,一见怪物急如飘风,心中一慌,没等到达,便先扬手打去。经此一来,恰被怪物看见,临时变计收势。否则双方同时难,撞在一起,仍是非糟不可了。山魈势子一缓,棍已打空,为想夺棍,臂爪又极长大,随着身子往上一起之势,伸爪在前便抓。鲁孝心灵手快,一棍打去,已然警觉出手太早,再见怪物身形往上一起,伸爪抓来,连忙缩手撤棍。虽然未被夺去。但那山魈只是略微将身立起,脚底并未停止,不过比前有了戒心,又知仇敌无可逃免,觑准之后,方始下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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