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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靠著那稀薄的關懷撐著精神,熬過了在Icu的日子。他心裡還有念想,還想和陳賢並肩站在一起,好好聽他講講這些年的變化。
他以為熬過去會好起來的。
引流管被拔掉了,傷口癒合了,他可以穿著固定支具在床上靠坐起來。
然而這就是全部了。手術並不能改善症狀,術後急性期過去之後,高明胸骨以下的身體依然沒有恢復知覺,大小便也無法控制,反倒是稍有點不適肌肉就會痙攣,狀態甚至不如術前。
回想起來,從麻醉醒來後第一次看見陳賢,對上那雙掛著嚴重黑眼圈的眼,就好像劇透著不詳。高明知道怪不得別人,不做手術也只會進一步惡化。但他拒絕接受現實,他真的沒有做好完全癱瘓的心理準備。
日復一日,情況都沒有好轉。他感覺不到冷熱和觸碰,下身動不了,穿著可笑的彈力襪被人擺弄,身上隨時散發著骯髒的味道……
他不讓陳賢靠近他,不願意看他被自己拖累得日益憔悴,不想聽他說的鼓勵的話。高明拒絕陳賢來看他。他不斷地趕走陳賢,又害怕他真的走了,留他一個人孤獨地等死。
他轉到了康復科,在那裡又住了一陣子,每天理療、復健。人人都鼓勵他,告訴他第二個月是神經修復的關鍵期,前三個月有機會恢復,堅持下去肯定會好的……
他盼了一個月,又一個月,他試了各種別人說過有效的方法。公立醫療不能涵蓋所有項目,他幾乎花光了保險一筆過的賠償。身體的痛苦,經濟的壓力,絕望而窒息。狀況逐漸穩定了下來,他真的癱瘓了,沒有人再和他說恢復,大家只談論如何護理才能預防併發症。
沒有希望再站起來了。自己坐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他都要反覆練習。之後的人生仿佛就是在小心翼翼地等待下一場意外帶走他的生命。高明死心了。他聽從醫生的建議,出院轉進了康復中心。
在康復中心幾個月的時間,高明不但沒能恢復得更好,反而繼續衰弱下去。他連續失眠,明明很累了,每每快要睡著就感覺無法呼吸,夜裡反覆驚醒,白天復健又支持不住。惡性循環,讓高明以為自己終於要死了,說不定在某個夜裡,他就能擺脫所有擔憂,擺脫這具身軀了。
陳賢眼看著高明狀態漸漸低迷,內心焦急,卻不知道還能怎麼幫他。
他一開始確實沒能想到高明經濟方面的憂慮,因為在他同意幫高明簽字的時候,高明給過他一個文件袋,裡面裝著各種證件、保單、銀行卡。
「我的全副身家可都給你了,」高明看著他笑了笑,完全不像馬上要去做大手術的人,還和他開起玩笑:「你可以選擇攜款潛逃噢。」
「你小子能有幾個錢,不稀罕。」陳賢抬手在他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希望這些沉重的事情全都能輕鬆化解。
出Icu結算的時候,他沒想到高明的卡里有那麼多錢,那時候保險還沒有理賠,那些是高明賣了家裡房子的錢。
高明本就是孤注一擲來這裡的,沒有理由也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陳賢明白手裡的文件袋有多沉重,那是高明救命的希望,也是他今後生活的保障。
高明可以坐輪椅了之後,陳賢就把那個文件袋又還給了他,從此也沒有過問過他的經濟情況。他知道這裡醫療花費很高,但高明有保險,又有些積蓄,短時間應該不成問題。
直到有一天,陳賢去康復中心看高明,高明正在做復健不在房間。他回到病房門口坐著等,趕上工作人員到病房送信,陳賢隨手接過看了一眼,是一封高明申請綜援計劃的確認信。
他在網上查了一下,這個計劃是有資產限額要求的,全部資產不高於多少才符合條件。陳賢看著那個都比不上他月薪的數字,心裡又疑惑又擔憂,不自覺地把手裡的信攥得皺了起來。
陳賢在病房裡不斷踱步,思索應該怎麼辦。
高明好像一直不適應住在康復中心。這些錢也難以支持他持續地租一間方便照顧的房子。他這個樣子,能不能租到房子都是問題。
那他該何去何從?回家?沒有房子,沒有親人,難道真的幫他聯繫張沛霞?不行,絕對不行,那婆娘怎麼會真心為自己一早就遺棄了的兒子考慮?去住學校的宿舍?誰照顧他?去申請政府的救濟床位?……
陳賢緊緊閉上眼睛。
高明。
他想起那個彎下腰仰著頭看他的少年。
「哥,你看你那像吃了屎的臉,你笑一笑唄!有什麼過不去的!」
自己真的能放手不管嗎?
自他以前,除了母親,從未有過人入侵自己的世界。自他以後,從未有過誰如他那般同自己親密無間。
高明,還該被再遺棄一次嗎?
他趁高明還沒有回來,把那封被攥皺了的信放在床頭離開了。
陳賢給他付了住院費,開始找房子。在這個全球房價最高的地方,找到一間房間裡能放下護理床還能允許輪椅通行的房子不容易,更何況讓房東同意改裝無障礙又是個難事。
陳賢跑了半個月都沒能談妥,最後乾脆咬咬牙,拿出工作這幾年幾乎全部的積蓄,背上三十五年的貸款,買下一間三室一廳的老房子。
房子離高明的學校有直達的車,不遠的地方有醫院,陳賢反覆確認過了,沿途都有輪椅能通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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