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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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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了手,再叫众人起身,又道:“朕方才着人去查了那徐道甫的尸身,虽烧的不见人形,可他的口中,却是干干净净,半点灰也没有。足可见得,这徐三郎,是被人先杀死,再投入火中的。此外,倒还有件万幸之事,那四岁的徐小郎,被爹死死地抱在怀里,虽然受了些灼伤,但只是昏迷,并不是死了。御医已去医治了,二娘可放下心来。至于真凶……”

徐道甫是好人?是坏人?这哪里说得清呢。他得知妻子与贵人相通,不以为耻,反倒与有荣焉,借着妻子做起了升官梦。他稀里糊涂,辨不清好歹,中了柳莺的计,引狼入室。他为了银钱,也可以轻易放弃原则。他好面子,爱排场,不顾囊中羞涩,那也要接济亲戚,并给流苏娘子赎身。

可他战场杀敌,算是十分英勇。他对娘子有自己笨拙的疼法,只是不大上心。他便是死之时,也记挂着怀中幼子。他重情意,饶是亲戚是混蛋,他也不会不管。

侍卫推出了被打晕的金玉其,柳莺一见,心知不好。果然,傅辛嗤笑道:“金玉其这奸夫想要潜逃,被巡视的人瞧着形迹可疑,当场按住。才说了两句话,他便招认了。至于另一人,还是利落招认的好。柳小娘子,你又如何以为呢?”

柳莺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她看着众人别样的眼神,落了不知真假的泪,委屈道:“郎君在外寻花问柳,那金十郎又非要勾结于奴,奴抵不过他那蛮力,便只好从了。奴虽恨郎君冷落,可心里,还是只将郎君当做唯一的夫婿。是是非非,奴不再争辩,只求官家宽恕,饶了奴肚子里这郎君的孩子。”

柳莺肚子里的这孩子,她不知道谁是爹,但总归不是徐道甫的种。然而此时此刻,柳莺用尽了小聪明,先说徐道甫的坏,再说金十郎的坏和自己的情非得已,最后提了这肚子,只希望谋得一丝回转之机。

可惜古代没有亲子鉴定手术,柳莺就是生下来,也没人能戳穿她。她话说到这份儿上,必须得轻判,至少也要等她生了孩子再杀。傅辛却懒得管这事,只推脱给底下官员去判,乘车回宫。

夜里头,宫里宫外,傅辛和阮流珠不约而同,都开始思虑起徐道甫的身后之事来。

而这操刀鬼萧奈带着下属,帮着流珠家仆们一同收拾火场,望着手里那方才用来擦汗的半干不湿的帕子,及那帕子上柳间黄莺的绣纹,心里也深思起来。傅辛方才所说的那些铁证,萧奈自是注意到了。只是这金十郎到底有没有亲手杀人,萧奈觉得,这不好匆匆下定论。官家这判定,萧奈稍一咂摸,便猜到了几分,知道里边有门道,便不再多想。

这龙辇之下的汴京城里,贵人比比皆是,操刀鬼可不想做了人的刀下鬼。他这人,为好几家做事,黑白均沾,却还能左右逢源,步步高升,看似比痞子还痞,比土匪还匪,可知是个巧捷万端,心思通透的人物,不简单得很。便说这次起火案的疑点,明明是他发现了不对劲,偏说是下属探查发现的,足可见得一斑。

☆、第18章寡鹄孤巢妇德贤(二)

第十八章

对于傅辛和阮流珠来说,两人的忧虑却不尽相同。

金十郎不知傅辛底细,而现在,早已在狱中赴了黄泉。傅辛当时告知他,别伤着那大娘子,金十郎何等灵巧的心思,马上就猜了个究竟,肯定是这郎君看上了人家媳妇,想要强抢不得,便打算让人家家里生乱。乱子大了,指不定这媳妇就成了寡妇了。

金十郎虽不是什么好货色,可看到柳莺追杀那徐瑞安时,金玉其也于心不忍,便说由他来做,实则去浸湿了块帕子,掩住了徐瑞安的口鼻,又将他送到奄奄一息,只出气儿不进气儿的徐道甫怀中,这才令四岁的徐小郎侥幸逃生。这一时善念,虽不曾救了他自己的性命,却也为金十郎的一双弟妹积了后福。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徐道甫死了,徐娘因为耳朵背,听不见外头的叫嚷之声,徐爹也睡得沉,两人明明住的离起火之地不算近,可却浓烟入肺,在屋子里生生憋死了。这徐家宅院里的事,一时间成了汴京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好事者在瓦肆里编故事,将与众人听,影射的便是徐家之事。

孤女柳莺随邻家上京,外头早有花名,又勾引了宅子里的男主人,接着再挺着肚子和败落金家的公子哥儿通奸,奸情被撞破后,先杀人,再纵火。若不是官家英明,说不定还会被她瞒过去哩。这是多好的八卦。

若是有汴京日报,柳莺和金十郎妥妥的上头条。

徐道甫没了,可徐道协、徐道正都还活着,此外还有继子徐子期,庶子徐瑞安,庶女徐如意。说起这个,便要说一说这文中宋朝的遗产继承法。

若是家里主事的郎君过世,孩子们年幼或是暂时不能继承财产,只要正妻不改嫁,财产便交由正妻打理,正妻必须代郎君赡养父母,至于叔伯,是一分也分不到的。若是正妻改嫁,正妻得去一小部分,财产便要交由叔伯代为打理,直到子嗣成年,再行接管。当然,若是叔伯贪了财产,只要有证据,可以去报官打官司。只是这证据,又哪里是容易收集的呢?

出于这种情况,便产生了一样东西,叫做贞节碑。这碑并不是标榜贞洁的,而是许诺将会保守贞洁的。寡妻上报当地官府请立贞节碑,官府再上报,备案,然后就可以立碑。这碑并不大,也就刚及人的腰。竖了这块碑,便相当于寡妻宣告天下:老娘我再也不嫁人了!大家都监督我!若是后来改嫁了,官府要罚很大一笔款,寻常人家付不起。

徐子期戍守边关,在东北打土匪呢,不能继承,除了每年托人寄回可怜的一点银钱和只言片语外,没什么音讯,只知道人还活着。流珠连他的面儿都不曾见过,过门之前,这小子便早早从军了。

徐道协在京郊赖着徐二郎,几番误了徐道正的事,把徐二郎惹急了,连夜将他撵了出去。徐道协无处可去,便把女儿傻大姐卖出去做丫鬟,换来的钱租了屋子和婆娘住下,又买了只咬鸡,就是斗鸡的那种鸡。这鸡还挺争气,胜了不少回,徐道协得了银两,心更大了。

傅辛虽下旨,将徐道协逐出城外,但红白喜事却不能将人家拦在外面。徐道甫丧仪这日,徐道协拉上泼辣婆娘,穿上新买的料子极好的丧服,抱着鸡,土财主一般坐着马车进了汴京,满面红光。他并不是个全然没心没肺的人,也是为爹娘弟兄哭了好一回的,只是他这人,向前看,也向钱看,自不会难过太久。

到了流珠住处,看着府前的白灯笼,徐道协挤出了两滴泪,老远就嚎啕大哭,道:“三弟为奸人所害!识人不清!死不瞑目!可怜老父老母,受了连累!”

他怀里的鸡咯咯咯地叫着,竟相映成趣。

阮流珠懒懒抬眼,向堂内徐三郎的同僚们道了歉,起身出去,冷着脸,直接让家仆拿板子叉他出去。徐道协的婆娘徐大娘很不高兴,叫嚷道:“这是什么道理?三弟在九泉下见了,只怕要气活,哪有这样待叔伯妯娌的?真以为三弟和爹娘不在了,这家便是你的了?你可记清了,这是徐府,不是阮府!”

阮流珠一袭麻布丧服,这素洁到了极致的衣裳,反倒令她模样愈艳了几分。倒不是她节俭,实在是古代穿丧服有穿丧服的规矩,她为郎君服丧,必须着麻布制成的丧服。

阮流珠温温一笑,微微欠身,款款说道:“其一,抱着鸡犬来服丧,是为不敬,该撵。其二,当着灵堂大喊大叫,还是不敬,该撵。第三,我朝丧服统一制度,人人皆需遵守,大哥丧了爷娘和亲兄弟,理应穿的是同我一样的麻布丧服,如今却穿了这等的好布料,那可是超出五服的袒免亲穿的。大哥这意思,是不拿三郎当兄弟,不拿爹娘当亲爹娘了?无论如何,儿要去报备官府,看看这违背了丧服之制,该要如何处置。”

另一气不过的官员沉声道:“违背了丧服之制,要治罪的。打板子、罚钱,这还是轻的。指不定要在牢里关上一整个服丧期呢。”

另一个官员尖声细气地道:“既是父子,服丧期便是三年。啧,不算多,不算多。”

徐道正却是冷着脸,不屑于看他一眼。

徐道协是个不知事的,加上宋朝这丧服制度统一了不过二十多年,乡下人有时是不遵守的,还按着旧规矩来,哪里料到这样严重?他一时间慌了神,求助似地看向婆娘,婆娘也讪讪地,暗自庆幸自己穿对了衣裳。

“怎么还抱着这鸡?”

阮流珠道,“说不定,这也能添成一笔罪过。”

徐道协强自镇定,服了软,低头弯腰,将宝贝鸡交给外面的车夫,严命他好生看管,又去掏钱买了新的丧服,穿戴整齐后,跑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灵堂里,祭拜了自家三弟及爹娘,这才尾随着众人到侧庭说话。

对于他来说,这些人都是官老爷,惹不起,也不熟悉,唯恐又闹出了什么大罪状。徐道协便跟在徐道正屁股后头,讷讷地不敢说话,一双眼却极为活分,很不安生。

待送走了大半宾客后,徐道协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子期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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