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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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丽妮还在哭诉,简立基第一次守灵,这哭声又渲染了凄凉的气氛,他抱着乐嘉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
简化敲着他的平板,他要赶稿,这段日子,一个又一个意外闯进他的生活,把他原有的日常清单完全打乱了、覆盖了。他当前急需做两件事:一是把这些意外插入的事尽量从简处理,用最少的时间,最高效率地办好每一件事情;二是把这些插入的意外尽快从生活里“简化”
掉,不能占用太多空间,和计算机一样,需要清理垃圾、清理缓存,否则影响运行速度。
既然所有都已经构成事实,多想也无益。简化打开平板,继续构思他的小说《寡断》。
“乐天手上的烟烧到了手指头也浑然不觉,他半倚在桌旁,对面墙6D壁视循环播放着他自己制作的一个模拟犯罪场景,那个房间没有窗,房间门外是一条三米的走廊,中间要经过一个卫生间,卫生间只有一个小抽风机。乐天这个6D模拟动画共制定了五个假设。
现在我们再梳理一下:罪犯要逃出去必须途径客厅,房东当时正和两个朋友在喝茶,罪犯如何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作完案并避过房东他们而成功逃脱的呢?按罪犯的供认,他是从小百叶窗那里逃走,可是当晚事发时间段,小区出了点状况,小区内两个居民因为陈年累积的矛盾而大动干戈,当时乐天在现场处理这件事,现场
正好是卫生间百叶窗正下方,当时这里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他们有的静观事态,有的在谈话,有的正在拍摄,也有的仰起头似乎在数楼层——这是乐天在同事为他拍的照片里看到真实情景,给个豹子胆罪犯也不敢从这逃下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罪犯对当晚小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从这里逃出去根本不成立,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他不是凶手,二是故意避人耳目。现在嫌疑人编出这貌似合理的作案路径,确实令人费解,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蹊跷……”
一通电话打破了沉默。是简婕。她晚上10:20到站的高铁,让简化去动车站站接车。简化正沉浸在他的故事里,脑里一闪而过的灵感被电话打跑了,他闭上眼睛搜索灵感,竟再也寻不着影儿。都怪自己没有将写作环境切换成勿扰模式。已经是晚上9:30分了,干耗着也是无效写作,无效写作必须简化掉。简化掉这个无效写作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替补上这段空白的时间,不如早点出发,慢慢开车,也好在路上整理一下思路,找点灵感,一举两得。他懊恼地关掉平板匆匆走出去。
简婕有五年未回了。简化不太记得五年前的简婕是什么模样的了,他向来不愿意浪费精力在他认为意义不大的事情上。
简婕心里很复杂,这些年她把异乡过成了故乡,把故乡当成了异乡。
她一直以为她把家乡的人和事躲得远远的了,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是永远也躲不掉了。只不过是选择性地屏蔽罢了,他们始终是刻在脉络深处的印记。她使劲地甩甩头,像要甩掉什么,却把记忆中的那一道裂缝再度甩出来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人来人往的车站里,简婕闭着一眼,不小心撞上了一只看起来像是黑金属的行李箱,行李的主人是一个留着大胡络腮、扎着马尾的汉子,这是艺术家的标配。
简婕赶忙赔礼道歉,对方却只看她一眼,就匆匆赶路。车站的热闹也有它热闹的好处,在这里你可以尽情释放自己,没有谁会留意,没有谁会诧异。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关注点与兴趣点,也各有各的方向、路径和目的地,谁会、谁又能顾及他人的小情绪。
刚到出站口,她就看到简化了。五年不见,变化不大,岁月没有过多在他身上下功夫,他还是随随便便打发自己,说好听些是有自己的风格,说得难听些是不修边幅,这让简化的形象被打了折扣。
简婕曾经一度担心简化讨不上老婆,没想到竟然娶了公认的端庄干练的媳妇——尽管也只是听说而已。
“姐,吃点东西?”
“不,路上吃过了。”
“这几年都好吧?”
简化打开后备厢。
“都好。”
简婕摆摆手:“不用了,行李不多,上了车放后排好了。”
“是什么原因
?”
简婕没头没脑地问。
简化关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瘦,没食欲,饿的。老了,灯油耗尽。”
简婕斜靠着副驾的靠垫,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车灯撞开无边的暗,黑暗被撞开又合上。人生大抵也如此吧,从黑暗中来,最终回到黑暗中去,其实人这一趟旅程里,要面对无数打开和合上,内心的起起伏伏都在最隐蔽处不动声色地进行着,当一个人内心的打开方式被一个人或一件事封锁的时候,是不是就永远尘封它——在特定的时段,特定的人和事交织的轴线上——真的能够阻止它们重现吗?简婕幽幽地叹一口气。
简化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一颤。他现在已经进入了无效的思绪中了,也无法冷静止损。简婕不再是当年哼着跑调的流行曲哄他入睡的姐了。她对亲人以及家长的感情像沙漏一样在年复一年的晨昏变化慢慢筛掉,直至消失殆尽,简化一度想堵住那张硕大的沙漏,可他不知道这张沙漏从何而来,又置身何地。坐在副驾上的简婕,是一个陌生的异乡文化符号,尽管简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表达方式,可是他找不到更贴切的表达方式。
虽然他们简家人向来吝于交流,但心是共通的,至少不遥远,简婕是例外的,他们感知不了她,仿佛她偷偷地从程序员那里讨来一块橡皮擦,把她在他们脑里及心中的痕迹一一擦除。简化似乎
发现或者说是总结出多年前的一个阴谋:简婕千方百计地从简易手中夺过上学的机会,拼了命地去学习,达到永久逃离家乡的目的。
那年寒假,简易高三,简婕高一。简婕像一块橡皮糖般粘了简易一个暑假,撒娇,说理、撒野……极尽所能说服哥放弃学业,让她上学。
早在六月份简婕九年级毕业的时候,简先令就明明白白摆出了家里经济条件——一个人养育四个孩子太吃力了,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就自力更生吧。
简婕专注地扒饭夹菜,似乎没听到老头子的话。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好落在老头子的黝黑锃亮的背上,那背像镜子一样反射光,错杂的光,像人和人交错的人生。简易呆呆地看着老头子的背,像要把那些已经镜化了的纹理重新描摹一遍。
秋季学期开学前一天晚上,简易和简捷都早早收拾好行李,老头子脸色青绿了好几天,还是送他们俩入学了。寒假伊始,老头子不容拒绝地说,能上过高中,也已经很不错了。我跟你表姑说好了,年后到深圳的电子厂上班,帮补一下家里。
老头子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明白指的是简婕,老头子认为女孩子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
简婕这个寒假成了简易的影子,就差没跟着上厕所、洗澡和睡觉了。她最大的理由就是简易成绩浮动大,这次模拟考试又考砸了。将来考不上好学
校丢简家的脸,而她这一学期无论大考小考,一次比一次进步,稳中有进,她保证给简家长脸。
简易也不表态,任凭简婕怎么跟。他也有他的想法,他成绩在班上还是中等偏上的,就算上不了双一流,普通本科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他和班上一个女同学处得很好,他们成绩不相上下,共勉共进,说好将来一起报深大,他们喜欢深圳这座年轻而活力四射的城市,要是辍学了,这戏就演到头了。
临近开学了,简婕粘得更紧。简易体内两股力量在撕扯,撕扯到他浑身疼痛,谁也不肯让步,很多个寒夜,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开学第一天,别人去注册,他去学校把行李搬了回来。他选择了逆行,逆行注定了要付出更多、承受更多。
他认了,他认准了的事就死倔,任老头子怎么劝,也不回头。女同学来找过一次,他躲起来,女同学在门外哭,他在门里哭。女同学哭到泪水枯竭了绝望地离去,简易红了眼像一尊塑像坐着。老头子脸红脖子粗,暴斥了简婕一顿,简婕咬着嘴唇背行李去了学校,从此很少回家。
简婕是从那一刻起就怨老头子了吧?不,也许更早。或许老头子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深深伤害了简婕,可是老头子这种封建思想只是落在读书这事上,除了读书,简化觉得老头子在几个子女中甚至是有点偏爱简婕的,她吃好穿好
,苦活儿轮不着她干,明显的养尊处优。然而简化自有记忆以来,从没听到简婕好言好语地跟简先令说过话。简婕每次跟老头子说话,都像晒裂了的黄豆荚那样,又急又冲,让老头子无所适从。
到后来简婕考上了北师大,这只金凤凰扇动着优雅的翅膀从山村里飞往首都去了。老头子并没有预期中的惊喜,只是在简婕上学那天,偷偷往她的行李里塞了又塞,一件一件都是老头子亲手精心准备的。
简婕离家上大学那刻,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诡异的笑。后来每次回忆起这情景,简化都怀疑是不是幻觉,但这幻觉似乎又无比真实,这真实让简化觉得,早在她成功劝退简易,让她去上学的时候也曾经那样诡异地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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