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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马沟的冬天吴根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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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02(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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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林没有把一碗稀米汤吸溜完,郭安屯就带着民兵背着长枪,提着麻绳,横着膀子闯到跟前。虎林虽有心计,有家的本事,但他却没有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和阵势,几杆长枪一进门就逼指到脸上,虎林吓得脸白腿抖嘴上说不出话,端在手上的碗里没有喝完的米汤就泼洒出去。“咋……”

虎林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王法。

“咋?”

郭安屯幽默地反问一句,才威风凛凛地说:“韩同生下命令了,要把你绑了,要把你的大犍牛,青骡和草驴一起牵下去,要把土改分给你的土地和浮财统统没收回去。叫你不入社,叫你带头闹事,叫你敢偷农业社的大犍牛。绑起来。”

虎林这下可就真的慌神了,就心松腿软站不稳身子了。鹰扬虎视的民兵可不管他能不能站稳身子,队长一下命令,民兵就把一根粗粗的麻绳搭在虎林的脖子上。看见男人被民兵用粗麻绳紧紧地捆绑住,引菊咕咚一声就跪倒在郭安屯的脚下,哭叫着哀求起来:“好安屯哥哩,你把人放了,我们入社,我们全家一起入社还不行呀。安屯哥求你了。”

郭安屯把黑脸扳的硬硬的,摆一下头,对民兵说:“带走。”

爬跪在地上的引菊抓扯住虎林的裤脚口,叫喊起来:“你是死人呀,快给安屯哥下一句软话,说呀,就说咱也入社,快说呀。”

挨了绳子,被捆绑住两条胳膊的虎林早吓晕了头,听了媳妇的话,才哀哀地对郭安屯说:“入,入社。我们入社还不行呀。”

“下去给韩同生说吧,带走。”

郭安屯根本不理会已经服了软的虎林说出来的这些话,指挥着民兵把反绑了胳膊的虎林从正窑里推搡出去,同时上来的民兵把虎林上了锁的窑圈门砸开,把圈在里面的大犍牛、青骡和那条小草驴一直牵出来。“走!都弄下去。”

郭安屯再响响地喊一声,民兵们押着五花大绑的虎林,牵着大犍牛青骡小草驴浩浩荡荡地向坡道下的官窑去了。后面留下一串不绝于耳的哭叫声。

吴虎林被绑事件在卧马沟引起极大的震动,尤其是对那七八户看着虎林的样儿不肯报名入社的单干户,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都怕民兵突然上来把他们也捆绑着像牵骡马一样牵下去。他们不愿意入社,看的是虎林的样子,如果虎林顶住了,他们也就跟着顶住了,现在虎林让五花大绑地弄下去了,他们就慌乱起来,生怕也落了虎林的下场。不等民兵和干部上来,也不等韩同生最后怎样处置虎林,就纷纷揣上地契,牵着骡马赶紧到官窑报名入社来了。韩同生歪打正着,绑了吴虎林一绳子,却把不愿入社的几家单干户震慑住了,纷纷下来报名入社。

在卧马沟的合作化进程中出现了牵牛绑人事件,这在四十里马沟,在整个禹县都引起不小的震动,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上面三令五申合作化入社是自觉自愿的,不是强迫的;是逐步实现的,不是一刀切的。农民入社是靠党的政策来引导的,怎么能强迫,怎么能用绳子往农业社里绑人,把人能绑进去,把心能绑进去吗?为了妥善处理卧马沟的牵牛绑人事件,为了消除这一事件在群众中间引起的恐慌和混乱,区委书记老周背着铺盖卷来到卧马沟,住进大皂角树下的官窑。

经过两次座谈,老周决定再开一次群众大会,以便更好地宣传贯彻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宣传合作化的意义,消弥因牵牛绑人事件在群众中引起的混乱。

苍老浑厚的钟声又在卧马沟的上空震响起来。卧马沟所有人家,除崖口上耀先一家没被允许入社外,其他家户都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报名入了社,自觉也罢,不自觉也罢,反正已经都把地契牛马和大件农具送到官窑里去了,他们也就都是农业社里的人了。

钟声响了,以往钟声响起,人们还是比较疲蹋的。但是现在就不敢疲蹋了,现在人们已经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牛马交给了农业社,农业社的钟声响起就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关心农业社就是关心自己。人们向皂角树下涌来。

被绑了一绳,在惊吓中被迫入了社的虎林眼睛红红的肿肿的,但他也提着一个小板凳跟在人群的最后下来开会来了。

虎林和卧马沟所有的农民一样,老实胆小又没有见识,稀里糊涂地挨了一绳子,稀里糊涂地入了农业社,把土地、犍牛、青骡和小草驴一起交到官窑里去了。支撑着他往好日子里奔的那根神经也就断了。一个刚刚强强的汉子一下就倒了,像女人似的窝在炕上哭起牺惶。他想不通呀,自己这几年千辛万苦破了命地干,到头来却闹了一个这样的下场,好日子没有过上,反到挨了绳子,被绑着入了农业社,真真丢人。下面的钟声响起后虎林本来是不想到皂角树下去开会的,肚子里的气还满满地窝着没有消退。是他的女人引菊把他叫下炕来的,引菊说的话不多,却很有用,她立在炕沿边,对迟迟为为不肯下炕开会的男人说:“地交了,牛牵了,十八个响头都磕了,不要因为最后一个揖让黑脸贼再把民兵领上来。”

一提起黑脸贼郭安屯,虎林就心有余悸地浑身一颤,他真的怕再平白无故地挨上一绳子,再丢人现眼地败上一回兴。虎林哀哀叹叹地从炕上溜下来,提起一个小板凳跟着媳妇下去了。

这是二月里的一个艳阳天,红亮亮的日头把场子上照得暖洋洋的。开过正月,这日头就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在暖洋洋的场子上坐满了男人女人,长长的坡道上再不见有人影下来。摆在皂角树下的那张桌子旁也没有了韩同生的身影,区委书记老周一来就让他回区里去了。区委书记老周看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偏过脸问旁边的吴根才:“咋不见哪谁下来呀?”

“你说的是谁呀?”

吴根才马上反应不过来老周问的是谁。

老周提示道:“是叫拴娃?还是叫耀先?”

“噢,你是说地主的儿子呀。”

吴根才看一下挨着老周坐在中间的郭安屯,就解释说:“韩同生说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收地主。”

“尽瞎说,去,派人把他叫下来。”

老周的话有些硬。吴根才没有再做声,只是扭脸看郭安屯。郭安屯脸上烧烧的,他明白吴根才看过来的眼光里是啥意思。老周也跟着吴根才往郭安屯脸上看,郭安屯就坐不住了,他不好再指派别人,就说:“我去叫。”

韩同生在卧马沟闹出牵牛绑人事件后,区委书记老周一来就把韩同生撤回去了,没有韩同生在后面撑腰鼓劲,郭安屯的张扬劲头也就小了一些。在别人跟前他豪狠张扬的劲头是小了一些,但是在耀先月儿面前他的这股劲头一点都没有小。从坡道下往崖口上走的这一道儿上他心里就憋足了火,狗地主的儿子还让老子上来请,他妈的!

再听到下面的钟声,崖口上的耀先月儿的心又慌乱起来,这几天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崖口上,啥也不敢说,哪也不敢去。但村里生的事情他们还是知道的,牵牛绑人事件在他们心里引起的震动更大,这就让他们更加谨慎小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成天钻在崖口上的窑里,不敢出门,生怕惹出是非。但他们内心里是真的想入社,他们真的想和大家水乳交融地在一起。被排斥被孤立的这种生活他们实在是过够了。耀先甚至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让他们入社,就是绑上十绳子他也愿意。挨绳子受绑对耀先来说都是一种殊荣,但他是地主的儿子,连被绑进农业社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卧马沟人人都知道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收地主,他们入不了社,就要被长期地孤立在崖口上,这多么可怕呀。

钟声响起,耀先月儿在崖口上无所适从,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上次响钟开会他们让民兵队长恶狠狠地赶回来,现在钟声又响了,他们心里好难过。月儿下意识地换上了那身干净好看的细洋布红衣裳,耀先也往崖口边的杜梨树下跑了好几回,但最后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地下去,他们怕再让民兵队长恶恶地撵回来。

一阵咚咚地脚步声,像是踩在心口上一样让耀先月儿紧张的喘不过气。新生看见爸爸妈妈紧张,他也害怕起来,睁着恐惧的眼睛直往妈妈怀里钻。“咣当”

一声,窑门似乎是被踢开的,破门而入的郭安屯罗汉金刚一样立在面前,让耀先月儿更感到惊慌万状。“为啥不下去开会,坐在崖口上等人拿轿子……”

没等郭安屯恶恶躁躁地把话吼完,耀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月儿就往窑门外走,匆忙的都顾不上锁门。他们把郭安屯扔在后面,一路小跑地就下去了。

人到齐了,老周开始讲起话,他也是先讲一阵农业生产合作化的意义,讲一阵社会主义的美好前景,接着话题一转说起具体事情:“前几天在咱卧马沟生了牵牛绑人事件,这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生的。为此区委严肃地批评了韩同生同志,怎么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对待我们的农民兄弟。组织上一再强调:要在自觉自愿的原则下,逐步引导农民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来。自觉自愿,是入社的前提条件,逐步引导是手段。怎么能用绳子绑人呢?用强迫的手段,用绳子绑,能绑出一个社会主义?根本不能。虎林兄弟,在这里我代表区委,也代表韩同生同志向你和你的家人表示道歉。如果你真的还想不通,可以把你的牛再牵回去,继续单干,啥时候想通了,啥时候再来入社,我们啥时候都欢迎……”

虎林听着区委书记这一席暖心暖肺的话,坐在人群里呜呜地哭起来。他的哭也是含有许多层意思的:有对老周的感激,有对韩同生郭安屯的痛恨,更心疼的还是他的土地和犍牛。老周虽然开诚布公地说了这样的话,但他怎么还能再把已经入了社的土地和大犍牛再牵要回去呢,他不能。

老周说过虎林的事情后,转过头再说起耀先月儿的事情:“卧马沟总共才有三十二户人家,现在三十一户都报名入社了,还有一户没有报。不是人家不报,而是我们的一些同志不许人家报名入社,因为人家是地主的儿子,说社会主义的农业社不要地主。这也是错误的,早在四八年整党纠偏的时候,党的主要领导同志就提出:我们要消灭的是剥削制度,是地主阶级。而不是地主本人。我们应该把地主富农看做是国家的劳动力。从而加以保存和改造,使他们最终成为自食其力的有益于社会的劳动者。对地主本人我们都有改造的责任,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地主的儿子入农业社,入社也是为了让他接受社会主义的改造。如果我们连这样一点的肚量和魄力都没有,连地主的儿子都没有信心改造好,那我们还有什么本事搞社会主义建设。”

被郭安屯一声吼下来的耀先月儿是怀着万分恐惧的心情来开会的,但是听着老周的这一席话,他们心里的恐惧慢慢就被热辣辣的感激代替了。听着老周书记的话,他们俩眼里都盈满了泪花,他们被真正地感动了,在老周书记眼里他们也是国家的劳动力,是自食其力的有益于社会的劳动者,是可以报名入社的,入了社他们也就和大家一样了,都是农业社社员。入了社就再不是孤孤零零的两个人了。

在区委书记老周的直接过问下,耀先月儿终于也入了社。虎林也没有敢牵着犍牛退出社去,挨了一绳子被绑进农业社的虎林也四下打听过了,这又是一场运动,是合作化运动,是在全国展开的大运动。这样的运动他能抗的住?谁都抗不住。

卧马沟的农业生产合作社这时候才算正式成立起来。在区委书记老周的主持下,大家举行了卧马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选举,选举卧马沟农业社的社长和副社长。这是一次风格别具的选举,后来这种形式的选举在四十里马沟风行一时。什么样的一种形式呢,说起来恐怕有些人不信,但却是真实的事情。因为卧马沟的男女选民们绝大部分没文化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又能在选票上填写别人的名字。针对这种实际情况,区委书记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碗里投黄豆。

先把候选人选出来。经过充分广泛的讨论村民们同意现在的三个村干部当候选人,从吴根才郭安屯李丁民三个人中选出卧马沟农业社的正副社长,他们三人中间必有一人要落选。老周取来三个粗瓷碗,在桌子上依次摆开,再三再四地给不识字的选民说清楚:第一个碗代表的是吴根才,第二个碗代表的是郭安屯,第三个碗代表的是李丁民。然后给每个选民手里两颗黄豆,去往碗里投,想选谁就往谁的碗里投。谁能说这不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选举开始了。人们排成长队,依次往桌子跟前走,到了跟前把捏在手里的黄豆滴滴溜溜地投到代表不同人的粗瓷碗里,不要小看这一粒黄豆,它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它代表着神圣的民主。卧马沟的农民虽然都不识字,但是他们有了自由选举的权力,他们就要把真正公道正派的人选出来。黄豆丢在碗里出来的那种滴滴溜溜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挺好听。老周一个人站在桌旁,算是主持公正的监督员。等所有的人依次从桌子边走过,都把捏在手里的黄豆投放到不同的碗里后,老周邀一个老者上来一颗一颗认真地把三个碗里的黄豆数一遍。最后当场宣布吴根才当选为卧马沟农业社社长,李丁民当选为副社长,郭安屯碗里落下的黄豆最少,稀稀落落的只有几颗。一向爱张扬的郭安屯黑黝黝的脸上像是沾了灰土一样,满脸都是灰败。相反一向被郭安屯管制的不许乱说乱动的耀先月儿却意外地获得了一次权力,当他们从老周书记手里接过那两粒代表神圣权力的黄豆时,心怦怦跳动的比任何时候都厉害,他们第一次有了和大家一样的权力,第一次有了做人的权力。他们无比珍惜这次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把手里的两粒来之不易的黄豆投到郭安屯的碗里。在手里接到豆子时月儿看着旁边的大皂角树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话,在她心里这棵高大古老的皂角树就是一棵神树,她对着她的皂角神悄悄地说:“皂角神呀,今天千万不要把郭安屯选上。”

和月儿一样耀先也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让郭安屯选上。

选举结果出来,耀先和月儿神秘地对视一笑,两个人心里第一次有了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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