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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第一部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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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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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恨不能变为一只野狼,长出长尾,长出一对蓝幽幽的眼睛,一口气蹿上荒野,在巨石嶙峋的山隙里像闪电一样腾跃……

我闭上了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我难以睁开……一种柔柔的呼唤又回响在耳畔。我再也不敢迎视那一双眼睛了。

我又来到了工区。时间不早了,我该再一次看看来自家乡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姑娘,看看她因为瘦削和纤弱而变得越来越大的眼睛。我要向她告别——或许我会突然离去,一辈子再也不会踏上这儿了。

她在车间里,强烈的灯光下,一张脸显得更加苍白。她马上认出了我,笑了……我告诉她这几天因为太忙了,没有来看她,一切还好吧?

她“嗯”

一声,点点头。

又说起了老家,那片平原。我说上一次忘了问,和她一块儿到这里来的平原人还有多少?她说他们一块儿出来十几个,有男有女,其中女孩子大多就留在宾馆里;有的在车间干了不久,受不了,就另找地方走开了——听说有的到了南方,那里挣钱容易些……“你知道南方吗?”

我摇摇头。我很少到南方,不过我怀疑世界上会有一个真正顾怜穷人的地方,那里会更适合他们生存。

我牵挂平原上来的那些孩子,问“她们在宾馆里怎样?”

“她们挣钱很多,不过那里一到了半夜就闹鬼……”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低极了,四下里看着……我想起了北庄的独臂人,立刻缄口。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老家去,我告诉她也许很快就回。她于是告诉了一个具体地址,说“你见了我妈就说我挺好的,吃得好,穿得好,也胖了……”

最后一句让我心里酸酸的。

她说每个月都给妈妈寄钱……我问她有没有朋友——我是指她这儿有没有非常要好的、可以互相照料的同乡?她可能理解成了“男朋友”

,脸立刻红了,咬咬嘴唇说“还没有。”

她告诉我自己二十二岁了。这使我有点惊讶,因为她看上去顶多只有十六七岁。

从车间走出后,在“集团”

办公大楼下的花坛跟前站了许久。这儿五颜六『色』的花太美了。这里竟会有这么好的一个花坛。这里的空间分成几层,高高的搁板上有鹤望兰、龟背竹,松松的泥土里还栽满了康乃馨与青岛百合,甚至还有一片郁金香。花圃里最引人注目的除了郁金香,还有卷丹——它的花期稍稍提前了,橘红『色』的花瓣往下垂着;它的卵状苞片和披针形叶子有一种特殊的韵味,花梗上的白『色』锦『毛』、反卷起的花瓣简直像人工扎制的。正对着花圃的楼层,就是罩了丝绒窗帘的一扇扇窗户,里面正亮着灯。丝绒窗帘沉甸甸的,给人一种隐秘和安逸的感觉。这些兔崽子无一例外地都想学洋鬼子那一套,喝过咖啡又喝茶,偶尔还找几张唱片听听,而且在楼下搞起了这么好的一个花坛,甚至引进了欧洲郁金香。但这一切还是无法遮掩他们的鄙俗。

夜渐渐深了,头顶出现一片繁星。从大楼往东看去就是灯火辉煌的“橡树路”

了。那儿的彩灯可真拙劣——这彩灯的设置让我觉得十分眼熟,哦,当然,又是从城里的“橡树路”

上移植过来的……我迎着它走去,一直走到了最深处。我在最大的一座宅院跟前停住了。我打听行人这儿是否住了一个叫做“嫪们儿”

的人?他们纷纷摇头。大宅黑乎乎的,无数的窗子竟然没有灯光。从这座大宅往四周延伸出许多巷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螃蟹蛰伏在黑夜里。前边黑漆漆的夜『色』里,我影影绰绰看见一个矮个子在平着甩手走路——老天,这是真的?我急急追上去几步,现那影子越来越远,我竟然追他不上。我跑了几步,这才看出渐渐变大的灯晕里一切都清清楚楚,柏油路面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是我无法使自己放松下来。回到住处,我又一次定定地瞅着那个大大的信封……

像过去一样,这不是一封信。写在白『色』信笺上的,仍然是以前看过的那样一些片断——一些诉说和自语、一些信手涂抹。好像我们有过这样的约定彼此只做一个理想的读者,一个倾诉者。

渐渐地,我又看得见那一对目光了,又听到了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

“白条”

和我去了东郊的一个军事管制区。那里值勤的负责人是他家以前的警卫,两人认识,所以我们可以随便进出。这个地方真棒!因为平时没有游人,草木密匝匝的,脚步底几乎看不到泥土。夏天快来了,山上到处是桑葚,还有别的野果,一大串一大串吃得嘴角都是紫的。鸟的天堂,各种鸟吵成一团,大鹰在天上一动不动。猫头鹰蹲在路边晒太阳,走近了伸手『摸』『摸』它,它留了老干部一样的背头。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盹儿。我们带足了吃的东西洋酒和罐头面包,烟。去的路上人不多,他根本不听我的话,又开始飙车了。往死里开。他顾不得我在车上。他大概想如果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那也不错,那是一种幸福。是啊,我有时也闪过这样的念头。我从侧面瞥瞥他的脸,心噗噗跳。我害怕坐他的车。

他肚子上的伤已经好了,成了一个半寸长的月牙形的小瘢。除了我,他谁也不让碰它。他想了什么我知道。他的心事只有我知道。他心上有伤,这是他的父亲——老爷子留下的。那个老人我没见,一般人都见不到。他整天忙,名声大,连家里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白条”

说他从小就怕父亲,对那人没有一点依恋——母亲虽然因为工作太忙也没有更多亲近他照顾他,可他不怕母亲——他是由保姆带大的,吃的是保姆的『奶』。可是他还是有缠母亲的机会。父亲抱过他,那是记得起的几次。从记事起,他从父亲那儿听到的都是训话,是斩钉截铁的一些话。他对父亲的话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违抗。就这样,一直到父亲死,剩下他和母亲。空『荡』『荡』的大宅,真大啊,主楼,边厢,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以前好像从来没注意过似的。除了这些,他还现出了大宅就变了,到处都是责备的、仇恨的眼神。他听到有人狠狠地咒他们。

那些在橡树路上住过、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给赶走了的人家,他们的后代都长大了。这些人也在咒他们。这些人咒的是同一个人他的父亲。他害怕,还有满心的委屈。他问了母亲才明白被赶出橡树路的人以前也显赫过,有的还是父亲的朋友,可是十分不幸,他们倒霉了。一个人要倒霉,这种事儿难保就不生,比如说,进了牢狱。母亲复述的是父亲以前说过的话罪有应得。母亲还轻轻哼过父亲在世时流行过一阵子的歌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白条”

从来不敢在外面唱这些歌。他在一些人那儿受到了可怕的对待。好在他还有庄周这样的朋友。令他又羞愧又痛恨的是,父亲的另一副面孔,也许是更真实的面孔,正在一点点浮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让人害怕的事情『露』了馅儿!它们都是真的父亲参与制造了多起冤案。最不能让他原谅的是,父亲说了那么多谎话,这在当时让许多人、包括他和妈妈都从没怀疑过。他哭了。母亲安慰说孩子,住在这样大宅里的人,有时就得这样,就得说一些谎才行。他问还有呢?母亲问还有什么,他说就得杀死一些人、一些可怜的人吗?母亲不能回答。

午夜一过,他就一个人走出来。可恨的失眠。再后来,他的朋友也跟上他玩,索『性』都不睡了。又待了些日子,这院子里就开始闹鬼了。

母亲说你爸一死就会这样,那些鬼魂除了他谁也不怕。他有一次对母亲说瞧吧,他多凶,连鬼魂都要怕他!母亲说别这么说,他是你父亲啊……“白条”

最痛苦的就是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与死去的父亲再也不能和解了,一闭眼就看见那个凶恶的老人,直直地瞪着他,让他出一身冷汗。他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越来越灰。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

“白条”

最好的朋友一直是庄周。他说庄周父亲生前是自己父亲的下级,两人有过不少摩擦,不过总算没有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与“白条”

不一样的是,庄周是个听话的人,是那种好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到参加工作,全都是一『色』的优秀到底。他们在一块儿除了切磋就是争论,争得厉害,两人相互什么都不隐瞒——这样一直到大院里闹鬼。那以后他们就多少有些疏远了,不过还算好朋友。我听过他们几次争吵,吵得吓人,肯定要伤和气。“白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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